火车笔记：广深城际双城记

梁东方

广州东站和深圳站之间的广深城际，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比内陆同等距离的票价高出很多，甚至比内陆同等距离的动车高铁都贵。但是高票价一点也没有挡住汹涌的人流，因为价格随行就市，所有广州和深圳之间的火车连接方式都不便宜。广州南站和深圳北站之间、广州站和深圳站之间的高铁动车比内陆同等距离的高铁动车也贵很多，除非是坐绿皮慢车才会有价格的大幅度下降。不过，如果不是长途乘车而来经过广州到深圳，或者从深圳出发经过广州到遥远的内陆去，只是往返广深之间的人，已经很少有人去专门坐绿皮车了。

在狄更斯的《双城记》诞生多年以后，没有想到这个书名却有了相当的现代性，被越来越多地借用。因为在这个时代里，越来越多的人的生活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双城记，双城的两栖生活已经是很多人的常态。

我自己的日常模式的双城记是石家庄和保定之间，那是一种常年的状态。今天在广州和深圳之间，不过是一次性的偶然。但是在车站里候车的黑压压的人群，很多人都是常年状态。尤其今天，在长假开始前的一天，又是度假模式里的双城记了。

人生在哪里的双城之间往返，谁也难以事先预料：不是家乡和工作地，就是自己的家与工作地；当一个人不再有自己的双城记，而终于沉淀到一个地方的时候，自己的儿女大致上又已经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双城记了。

三十日下午，在这七天假期开始的第一时间里，广州东站和广州东站地铁以及地铁和火车站换乘的通道之内的人，都多得出人意料。在中国，对人多一般都是有点预见力与免疫力的，但是在广州地铁三号线上的广州东站和广州火车站的广州东站之内的人潮，还是让人吃惊不小。这里所以这样意义不够地抠这些字眼，是因为错了一个字所指就完全不同，行走的方向和通道也跟着发生巨大的变化。必须认真，才能不在前脚跟后脚的人潮中走冤枉路。

硕大的广深城际候车大厅，不分班次都在一个厅里，每十分钟一趟车，每趟车都爆满。尽管几乎每趟车几乎都换一下进站口，以免事先在某一个进站口拥堵的人太多。但是每次进站也都还是人潮涌动蔚为壮观。这样的时候，非常直观地让人看到了人口众多，一人一个世界，所有的世界重叠起来构成这个人多的世界的想象中的景象。因为人多的压力，作用到每个人身上，更作用到那些举着喇叭呼喊的车站引导员身上。尽管他们不用像别的火车站那样检票了，但是就是一个引导人流也已经让他们声嘶力竭。

这时候，候车大厅里应该有数千人，深圳那一端人也不会少，而双城之间正在运行的多趟城际列车上也正坐满了人奔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在同一时间里，双城之间的铁路上一个方向每隔十分钟都有一辆满载的列车在奔驰；两个车站之间都有数千人在等待着，在急急地往返于广州和深圳之间，往返于中国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巨大城市之间。

广播里说，因为车次调整，中途有的车次不停车，请大家按照自己车票车次乘车。这等于告诉了人们，平常是可以上本人票面指定的车次的之外的车的；如果你不在中间下车，那么任何一次车都是可以抵达目的地的。

只要持票进了候车室，上任何一趟车都可以。再加上不必事先买票，刷银联可或者银联手机，就可以直接扫码上车，广深之间的城际列车在事实上已经公交化了。所以还有很多人坚持等候自己的那趟车，是因为要对号入座；至于无座的乘客就自由了，来了就上，赶上哪一趟算哪一趟。

广深城际虽然人多，但是秩序良好，不论是候车室还是车厢里，都鲜有高声者。即使是有人因为没有座位，顺着车厢走，看见空座就坐下了，坐了别人的座位；等那座位上的乘客从背后走过来，也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就坐到了别的位置上了。人们普遍比较宽容，不斤斤计较。这既是因为路途不长，站着好像也可以忍受，当然也更是现代文明的一种表征。广深之间这种现代文明的细节，还有很多；稍加留意，就会因为与内陆的对比，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城际列车车厢内的格式，是座位一半向前，一半向后，正中间则有小桌相隔，小桌两侧的乘客采取了绿皮车的方式，面面相对。它也许有动车的速度（后来注意到显示出来的速度是160，比动车还是要慢些），却比动车停得频繁。实际上是一种公交化运营的动车。

城际列车从广州出发，向东向南。外面的阳光白灿灿地照耀着炎热的大地，有空调的火车里让人有一种逃脱的庆幸。实际上外面的树荫中，建筑中远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热。尤其到了秋天，到了将近国庆节的十月份。郊区的红土地，灼热的阳光下，红色的湿润的黏土显示出了广州本地真实的土地状态，原来是乡村时的状态；现代城市用钢筋水泥把原来土地的状态覆盖了。

东莞、常平、樟木头，一站一站平稳安静的运行之中，人们各安其位，没有高声喧哗者，没有不戴耳机外放手机音频视频的人，甚至连打电话也是比较克制的，少有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人、少有声高者。

一个在移动的火车上使用笔记本电脑的人，格外有范儿。那个笔记本显得格外物尽其用，特别适合在这里用。很多戴着耳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年轻人，显得很贴合这种列车运行的总体状态，他们已经是这个时代里的自然而然的适应者。

在旅行中，很多偶然的景象，都会击中你的神经，羡慕的神经。在自己的家居生活中，为什么不以此格式来展开一下呢？也在双城之间使用笔记本，或者戴着耳机沉浸到自我的世界里？这样想着，不禁一笑。这实际上是想家的症状，想将刚刚在遥远的地方习得的良好秩序状态带回家乡的想象。

当然，动荡不居的旅行生活肯定让人怀念定居状态，想定居状态的美。这是旅行予人的又一种福利。只有曾经长途旅行的人，才会更热爱稳定的生活，才能更了解稳定生活的全部意义，才能不将稳定生活视为乏味。而在旅行之中所收获的所有美的善的细节，都是这种供回味的幸福中的题内之义。

列车已经慢了下来。终点站到了。果然，到了深圳，人还没有下完，就又有大片的乘客涌了进来，列车在几分钟以后就会开回广州。

这就是广深双城之间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