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燕尾庄
山间旅行,看景点实际上次要的。因为处处是景,慢慢地体会,尤其住下来体会,体会山间纯净的空气和天籁之下安静的安详,才是最大的收获。
人们千里迢迢地奔波,又是飞机又是火车又是开车又是公交,所要追逐的无非就是在不知道的远方,可能有这样一方纯净与天然的天地而已。如今,这样的理想就在并距离不太遥远的这个地方可以轻易地实现,何不常此以为?
这就是我对一对夫妇每个周末都会驱车百公里,去嶂石岩住上两个晚上的行为的理解。他们买了那里的年票,周五就过去在熟悉的民宿里住下,可以让自己在两天两夜里成为纯净的山中环境下的绝对享受者。
山间旅行一定是要住下的,否则就错过了最好的享受。山中的景点其实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山中的清风明月和安静安详才是最美的、最令人流连的永恒风景。
在燕尾庄,我们在黄昏的静谧里沿着干净的街道寻找民宿的时候,走到挂着招牌的张大嫂家,栅栏门却锁着。张大嫂听了邻居招呼从远远的地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刚刚割回来的菠菜。那菠菜又鲜又嫩,一尘不染,水灵光洁,一如这山间任何一种植被、任何一种花。
她的钥匙被锁在了院子里,在院子里的圆桌上,隔着铁栅栏门看得一清二楚。替她翻身跳过去取了,开了门,大家是一片回了家一样的笑声。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都在为这小小的插曲而愉快,不需要什么过渡就都已经像是老熟人一样、像家人一样地说话了。
洗漱了一下,张大嫂马上张罗着开WIFI。她家的小院儿不仅干净还与时俱进地安上了网络。有了网络就没有了地理距离。在高高的山上,在远离尘嚣的石头院落中,也像是在城市里一样。不过现在是没有时间上网的,所谓山气日夕佳,小山村正沐浴在一天之中有一个最美的时刻,要将全部身心全部打开,还唯恐不及呢。
院子后面干净耸立着的高山,没有一点点浊气。其孕育到山石深处的深深的清凉,迅速地弥漫开来,浸润了小山村中一个个安静的院落。山的轮廓在夜幕中像个巨大的天神。星月在天,不论是仰望还是沐浴,都让人徊徨不已,既喜不自胜又若有所思。
如果自己居住在这里,看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这高高在上的的山村院落,那看一切的出发点便都是这里;这里的清凉宜人的安静就会成为自己面对世界的洁净的基础;对于时间之流的一切的珍惜就会更纯粹;对于家,对于土地的根就会扎得更深,对亲情友情的感受就会更强烈……这种深长的真挚的心绪在刚刚住下的这一刻便已经被分明的触及到了。城里人损失的绝不仅仅是好空气、好心情,还有这样人之为人的最最基本最最健康和完整的情致。
小娟有歌曰《山谷里的居民》,曲调悠扬,歌词清丽。而作为残疾人的她实际上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山谷,更没有成为过山谷里的居民。她所唱的是她理想中的山谷,理想山谷里的理想居民。
燕尾庄却堪当她歌中所描绘的那个理想中的山谷,燕尾村中的人们在外人眼里也就是理想山谷中的理想居民了。在这理想的高地上的沉静与悠然里,人们与天地一致地生活,天地之间的一切各安其位,连猫狗都很温和。房东61岁的张大嫂,头发几乎还都是黑的。头顶上披着块白毛巾,在祥和的夜色里于街头大槐树便的老石头房下默然而坐的老汉,已经88岁了。村子里的长寿者很多,最长者已经103岁。
一个驼背的老者,一只手抻着一个娃娃,娃娃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让老者不得不十分吃力地又十分幸福地趔趄着脚步,像是在自家院门口清凉的月光下舞蹈。
暗影参差的街道上,星月的光芒清晰地画着所有房舍与树冠投在地上的边界;我们经过最初的兴奋的感叹以后很快就被这种气氛的强大的安静的气场所左右着不再高声。我们的脚步每每打破这样的边界,它们都会迅速地弥合,让人不好意思地尽量绕行。绕行树冠与石墙在月光星光下的影子,这样的经历,听起来有自己分诡异,却正是我们彼时心境的自然表现。
踩在坚硬的石板上,却有走上棉花絮里的被子的温柔。那样的时候是真正感觉到了远离尘嚣,尤其是远离了纠缠自己的各种琐事,不去想,不去念,没有故意去排空也都已经排空。
燕尾庄的夜像是温和的月光河,在里面畅游,不必换气,不必费力,却能把里里外外都洗得透透的,落下一身高洁的干爽。
那一夜的睡眠,没有车声喧嚣,没有市廛扰攘,甚至
没有所谓天籁的莫名声响;整个人一直沉浸在如水的清凉里,一直沉浸在甜蜜的笑意里;晚上九点睡早晨五点起,梦乡完整而深远,呼吸均匀而悠长。连自己都能明确地感受到身体内部细胞水平分子水平上的刷新与修复的工作,进行得非常彻底,非常周详。
以至于一醒来就由衷地感叹,感叹生命中的这又一个黎明,燕尾庄的黎明,竟是如此津津有味,如此生机无限。而自己,竟是如此热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