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
过了张北县城,穿过因为张北音乐节而拥堵的车流,终于到了想象中的坝上,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起伏的丘陵像欧洲大地一样呈现在眼前,加上那低低的云和爽利的风,那源于天际线上的乌黑色的凉意,让在关内平原上的湿热里煎熬久了的人们长长地舒了口气,每个人都禁不住喜上眉梢。旅程的辛苦就在这一刻化作了物有所值的最正确的人生选择,自己就应该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点,否则将是多么大的遗憾。
在一片片如五月的小麦一样的绿色莜麦之间,一种开着紫花的植被,其规模比莜麦一点也不小地盛开着。从车窗里望出去还以为是草原上的野花,最多就是观赏植被与经济作物薰衣草吧。不过薰衣草的花是棒状的,这种花却是传统的圆片状。谁也没有想到,这随着丘陵缓坡起伏着绵延开去的大面积紫花,竟然是胡麻。
在张家口的早市上才知道,胡麻油有益大脑,是经济实用的“深海鱼油”,是诸多食用油里品质很高的一种。胡麻油的糕点和油条吃起来味道很特殊,不那么腻,带着一股醇厚而微凉的意味。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看见胡麻了,而且是胡麻开着花的最美丽的时间段。
胡麻单棵的花可以说是单薄的,花茎不高,也不壮,花朵也是单片的;但是它们像莜麦一样成千上万地簇拥在一起的时候,规模就变得非常惊人。一朵朵紫色的花连成片,覆盖住整个大地,这样的景象壮观而耐看。让人一见之下便会激动得再不愿意将目光移开。
一种为人类驯化以后早就有益于人的农作物,也依旧是一种植被,一种源于大自然的馈赠。它们在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和收获的各个阶段里的所呈现出来的原始的美,总是能让人在驻足观望之中不由自主地就被它们带往人与植被共生于大地上的那个遥远而纯真的年代,千千万万年,也许是亿万斯年以来,宇宙之中地球这样适宜动植物生长,适宜人类生存的绝无仅有的好地方,造物怎么就会安排有那么多有好看又有用的好东西呢!就比如眼前这胡麻。
立刻决定将去草原天路的目标彻底放下,现在首要的是到广袤的胡麻地里去徒步。于是果断地离开车流滚滚的公路,把车锁在路边,背着包,包里装着吃喝,向着丘陵的高处,向着坝上的纵身地带,按照内心里瞬间的意愿走了下去。
一尺多高的胡麻,顶着茂盛的紫花,顺着起伏的地垄迢递而去,像是一排排盛大的紫色洪流,凝固地悬挂在蓝天白云之下。香气虽然为寒凉的空气所收束,但是依然招来了敏锐的蝴蝶和蜜蜂。在有树荫的地方站定了遥望,这样芬芳的花海之行所来所去都已隐没在紫色的绚烂里了。
紫色的绚烂有一种非常可贵的安静品质,虽然开得盛大,开得多,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始终是平静与内敛的。这与同为紫色的薰衣草花的高雅完全一致,它们都是紫色花系里的佼佼者。而胡麻的实用性,其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经济价值,却是与薰衣草不一样的。在那些收获胡麻的照片里,带着军便帽系着花头巾的张北人,黑红的脸色上洋溢着的喜悦,与收割薰衣草的法国农民的兴奋,又是完全一样的。人类所赖以生存的植被和花朵,为人们提供了使用之用,还为人们提供了审美之用。如果说薰衣草和胡麻有什么区别的话,也许就在这审美之用的开发上吧。
如果当年那个画向日葵的欧洲画家背着画夹每天来张北的胡麻地的话,相信他价值连城的画作里的胡麻花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陌生了。胡麻是绝对有被描绘,被艺术地观察与临摹的品质的。它经得起观看,经得起赞叹,更经得起人类千回百转地端详与爱恋。
在紫花摇曳的胡麻田里走出去很远,翻越一个和缓的丘陵脊背,那一面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紫花装点的广袤,便任性地继续向着更远的另一道丘陵脊背而去。在绿色的莜麦和紫色的胡麻的透视线上,一行小叶杨,一排老榆树,都是休息的节点。忘我地在胡麻的海洋里畅游的时候,那些节点经常只是装点视野的虚线;因为激情荡漾,因为力量充足,因为有胡麻紫色的花海相伴,便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