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会员日
药店的会员日总是很热闹,门口的马路上修高架桥也没有能阻止人山人海的热情。
老头老太太为主的人潮,在这已经从最繁华的大街边的好位置,变成了狭窄的胡同里的药店的门里,排到了门外。高高的工地护板里面没有一个工人,护板外面的队伍却已经顶到了护板上。在城市雾霾连续多少个月都名列全国之前茅之后,所有的人都已经麻木了,都是带着口罩默默地来,默默地去,都成了不折不扣的苟活者。
会员日有折扣,年底的积分可以抵现款之外,还有需要当天消费的电子券相赠。每一个穿着护士服似的白大褂的药店售货员都忙得不可开交,脚不点地的同时对于每一次问询又都非常耐心,非常和蔼。因为那每次重复的回答里可能就蕴含着商机,只要抓住一个潜在的顾客就可能让自己的业绩再长一点。
就连收款员和中药柜台的售货员也都不遗余力地和顾客说着话,搭着腔,介绍着复杂的优惠政策,积分兑换项目电子券使用规则和具体哪种药可以用哪种药不可以用。板蓝根银黄滴丸三七粉蛋白粉阿胶枣等等等等都可以兑换,花一份钱兑一份电子券,便宜实惠,错过了就错过了,下次兑换不还要等一年……
中药按说没有什么推销的余地,业绩怎么增长呢?说话说得已经口干舌燥的她马上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主要是回头客,让顾客来买一次中药以后就得还来。怎么还来,就是服务到位,态度和蔼那不用说,任何在别的药店里都是不可能的退药配药小剂量药等等问题,在这里都一一让顾客得到最满意的解决。
眼前这个将口罩兜到下巴上的老人,就反复地叙说着自己今年住了两次院了,一次花了八千,一次花了四千,自己成了药物试验品了。你这个药灵不灵,怎么吃,吃多少?同样的话、同样的问题她来来回回地说,没完没了,药已经拿在手里了还是意犹未尽。中药柜台的这售货员实在忙不过来了,仰起脖子来高声喊着一个名字。喊了几声以后,远远的一个双腮胖胖的女孩忙不迭地跑了过来,给一个帽子和围巾都戴得严严实实的老人称了6克川贝母,5块钱一克。别看贵,但是有效,总比那些西药好!买药的人这样似是自言自语似是给身边站着的人说着。
在那胖脸的姑娘将白色的川贝母装到罐子里砸着的时候,她胸前写着“经理”两个字的牌牌才让人很明确地注意到。
旁边的收费柜台上,一个短粗的汉子岁数并不大,但是面对穿着白大褂又好态度的售货员好像终于看见了在医院里怎么看不见的理想医生,一个劲地说着自己的病情:我就是睡觉,不停地睡,没完没了,老是睡。你看看我现在又困了。
你这呀就是该干活了,干活就不困了。下次我们药店要是活儿多就叫你来吧,可是没有工资啊,算是治疗了。
周围的人轰的一下都笑了。那汉子没有笑,但是显然是很舒服,继续倾诉着自己奇怪的病情:我醒了就是吃饭解手,然后就又睡了……
你现在没有睡啊,这不到我们药店里来了吗!
人们又笑了。
药店里洋溢着一种祥和无间的气氛,一种非城市化的像是过去农村里拉家常式的随意与亲密;不仅没有城市里陌生人之间带着张力的冷漠,还有一种只有作为熟人或者乡亲才会有的撒娇式的任性与表演味道。
这个原本就是源自一个村庄的城市,这时候所显示出来的“返祖现象”貌似顺理成章,实际上是商家将身段放到最低的挣钱之道的效果;是人们在外面持久的漫天雾霾多日不去的绝望里的,一个不无扭曲的心灵港湾状态。
还有谁能在不见天日的肮脏雾霾里获得真实的欢乐?还有谁能这么好好和人说话呢,尤其是无用的人,老人、病人?
当然,药店里所有的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大致上都有一张可以或多或少地划出钱来的社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