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家峪香椿记
一年之中总有那么些日子是风和日丽的,总有那么些日子是蓝天白云、明媚灿烂的。香椿基本上是就是出现这样的好日子的一个预兆,一个伴随。由冬而春,由杏花桃花的艳丽浪漫到万木葱茏的新绿一片,清明之后的香椿季一到,这样的好日子就来了!
平原和山脉相接的山背后,刚刚进到山系的怀抱里,在一道和缓的大墙一样的山脉角落里,就是这个漫坡都是香椿的小村庄,谷家峪。
谷家峪在四月中旬的好日子里,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香椿田里忙碌,梯子、竿子、口袋、布兜,还有手电,都是必备之物;因为早晨往往三四点钟就已经到了自家地里了,必须打着手电才能采下那些带着露珠的香椿芽。
我们遇到的是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她刚刚把采了一早晨的香椿卖给了村口来收货的小客货车,告诉我们一早晨摘的,卖了一百二十块。一天一个价,清明的时候价格最高,现在只有两三块钱一斤了。
我们和她一起走山山麓上的梯田,她家两亩地的香椿田里的香椿整齐地排列在长方形的地块里,都只有一米多高。一丛丛的树枝树杈上,满满的都是红色的香椿芽儿;红色的此香椿芽和上面梯田里高耸的绿色大杨树,还有更高处的蓝灰色的山脉,山脉之上的如洗的天空中镶着浅黑色的白云,便成了我们兴奋的劳动场面的优美背景。
暗红色的香椿芽是需要双手去掰的,因为香椿芽一般都是对称生长的,两侧的芽要一起掰,而且尽量不要留根儿,要从木质的树枝树干上将全部新芽一次性掰走。那种只掐尖儿的掰法是偷香椿的人干的,为了卖个好价钱而只要最嫩的一点点。而实际上香椿的营养更多的还是在没有木质化的柔脆的嫩柄上。这些知识都是随后从家里过来的老头告诉我们的,老两口儿一边熟练地掰着一边指导着,在和煦的阳光饱满的照耀下,大家全神贯注于自己眼前的灌木一样高的香椿树;偶尔抬一下头感叹一次如此一尘不染的好阳光,便又沉浸到了收获之中去了。
收获是和喜悦相连的,这是人原始本能上的感觉联系,是对天地供养于人、劳动成果于人的世界秩序的由衷认同。在人类漫长的农耕时代里,不管是摘苹果还是采草莓,不管是收麦子还是打枣,甚至就只是割草,也都充满了这样的喜悦;这样的喜悦一直埋藏在人们的基因里,在工业化城镇化远离了自然的人那里,它依旧是激活生命本能、启发审美感受的万能良方。
掰了香椿,又挖了些蒲公英和茵陈,然后顺着漫长的缓坡向着村子里走的时候,与一个提着一兜茄子苗的老汉相遇。他这是专门去县城里买菜苗了,公共汽车回到山脚下的胡申就不走了,剩下的五里山路就要靠双脚走上来了。
没有五里了,公路把路捋直了!
他笑呵呵地说,黑红的脸上满都是不以为意的笑容。八十岁的人了,只是腰有点弯而已。他告诉我们明年再来吧,那时候就绕村的公路就修好了,上山的路也就有了!便赶紧问是不是新农村建设,他说就是就是。这不老戏台刚拆了。准备盖新的。
告别了老人,奔着已经荡然无存的老戏台对面位置上的村门,俗称为“阁”(gao)石头村门而去。有两座自己依然清晰的碑说明,这座上面为庙,下面为门的古老建筑,是乾隆十五年开始修建阁,乾隆二十二年建成门圈(260多年前)的。算一下已经有了260余年的历史。可惜的是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无缘旧迹,蛮力的勾机已经将阁下两百多年来被一代代人们踩得非常光滑了的老石头全部击碎掀翻,一道深沟恰恰是沿着古道一直向上,将所有的路面都毁掉了。
我们在这石头阁和石头房之间的破了膛的路边上坐了很久。两百多年以来,生活在这个大树参天的石头环境里的人们,进出村门,都有高高向上的精神性引领。最实实在在的生活与最虚无缥缈的天庭,通过高阁与高阁之上的树梢、树梢之上的高山、高山之上的蓝天白云,引领着目光、引领着心灵,形成健康圆融的人世岁月。随着老人们的逐渐谢世,这条古老的山街已经成了人类就有生活格局和精神范式的物质遗产;如今一朝毁去,永不复存。
我们在季节里还能摘香椿,我们在摘香椿的季节里还能看见没有雾霾的好天气,但是我们在缺失了以祖先旧迹为依托的精神环境的所谓当代生活中,却早已经如临深渊。
吁!我们只是和老人约了,明年还来她这里摘香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