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6年,中国虽还不曾断绝,但已宛如丝线

春秋时代的带头大哥之齐桓公篇(18)

主笔:闲乐生

在春秋首霸齐桓公近四十年的称霸生涯中,他最可怕的敌人不是邻邦鲁国,不是山戎,不是北狄,而是在遥远南方的一个蛮夷部族。它的实力不仅远超山戎北狄,甚至还在齐鲁宋等中原大国之上,如果说戎狄只是华夏的肌体之病,那么它简直就是华夏的心腹大患。

这个部族,就是蛮夷中的战斗机,诸侯里的航母舰,所谓“南蛮”之领头羊楚国。

所谓“蛮”,即泛指生活在中国南方的各异民族,包括荆楚、三苗、百璞、百越、巴蜀等等,而由今湖北秭归一带发展出来的荆楚,便是南蛮各族中最强大的一支。不过,与戎狄不同,荆楚之文化虽与中原文化迥异,但仍是农耕民族,只不过多带一些山野的气息罢了。而且在名义上,荆楚也是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只不过是打引号的诸侯国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原来,早在商朝的时候,岐周与荆楚都是商朝属下的小部族(注1),也是共同对抗商朝的盟友。不过周族农业发达,土壤肥沃,因而后来居上,崛起代商,而楚君也相当识时务地选择了投靠在周人账下,并在周成王时期接受了周的子爵封号,位居诸侯的最末一等,负责看守祭祀的燎火,地位十分之低下。然而此时楚国先辈们显示了惊人的开拓进取精神,他们“毕路蓝缕,以启山林”,一步步日渐发展壮大。事实上,“楚”在甲骨文中,就是人步行于丛生的林木间的景象;“荆”字本意则是指落叶灌木,以之作为国号,反映了荆楚先民是在环境十分恶劣的山野之中披荆斩棘、开辟山林发展起来的,远古时代并无铜铁,只能靠人力与石器刀耕火种,远比中原诸夏在平原上开垦土地要艰难。

注1:见《竹书纪年》:“(夏桀)二十一年,商师征有洛,克之。遂征荆,荆降。”及《诗经 商颂 殷武》:“挞彼殷武, 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

图:楚国初兴时的领袖——鬻熊雕塑,位于武汉楚才园

到了西周第四任君主周昭王与楚国第二任君主熊艾时期,楚国终于走出山林,开始脱离于周体系外并不断吞食融合周边蛮族。周室衰落后,楚国第六任君主熊渠更是自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从而立三子为王,与周天子分庭抗礼,役属群蛮,骎骎乎似有侵犯中国之势,时至今日,湖北人说话,在遇到不服气或不甘心时,还习惯说一句“老子就是不服周”,“不服周” 这个词,就源于此。另外,楚国成为春秋霸主后,还出现了一句叫做“霸蛮”的俗语,至今仍代表着两湖人民那种吓不怕、压不倒、打不死、咬定青山不放松、就算死也不服输的地方性格与族群精神。

到了楚文王(公元前689年到公元前677年)时期,楚国终于称雄于江汉,成为南方第一大国,并正式踏足中原,掀起了一连串的灭国狂潮。据《马王堆汉墓帛书》记载,楚国这时的政策是“兼人之国,修其国廓,处其廊庙,听其钟鼓,利其资财,妻其子女。”真的很黄很暴力。

据不完全统计,历春秋一世,楚灭国六十,超过灭国数排名二、三、四位的晋、齐、鲁三国的总和。光楚文王时期,楚就接连吞并了权国(今湖北当阳县西南)、邓国(今湖北襄樊北)、申国(今河南南阳)、息国(今河南息县)、贰国(今湖北应山县境)、轸国(今湖北应城县境),并陆续打败了随国(今湖北随县)、蔡国(今河南上蔡)、巴国(今四川重庆)、庸国(湖北竹山)、绞国(今湖北郧县西北)、罗国(今湖北宜城县西)、郧国(今湖北沔阳县境)、州国(今湖北监利县东),并将这些部族与小国全部收作自己的小弟,从而形成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军事集团,其势力范围幅盖了整个湖北江汉平原,并一步步向中原推进,到了楚成王即位时(公元前671年),荆楚联盟的势力范围已经推进至河南境内的郑国边界,这里距离周之王都洛阳,只不过二百余里,只要楚国愿意,随时可以招呼几万个精壮的男人闯入王畿寻开心。华夏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可以想见,当诸夏之间内乱不止鸡飞狗跳的时候,猛抬头一看,却发现楚国这个地方千里,带甲十万的庞然大物已跃马挑枪在眼前,直逼天子脚下,这其间的心旌震荡,实在难以言述。

另外,与野蛮弱后、且无严密政治组织与领土野心的戎狄不同,荆楚是一个极度发达的文明古国与超级大国,不管是政治、军事、文化,还是生产力水平,它都不比诸夏差,甚至更强。可以说,楚国完全拥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与实力,如果中原各国还像从前那样一盘散沙甚至互相攻伐的话。

我们都知道,荆楚最后没能统一天下,反而被华夏给同化融合了。但是,如果没有齐桓公以及后来的晋文公,谁融合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身为华夏联盟的盟主与霸主齐桓公,无论多累多苦,,他还是必须带领大家去阻止强楚对中原的疯狂入侵,这是他的责任,也是诸夏目前的当务之急。更重要的是,如果不降服楚国,齐桓公的霸业就远算不上完美。齐桓公辛苦了这么多年,可不想只做半个霸主,或者三分之二个霸主,这也太憋屈了。而且降服楚国不仅是齐国的需要,也是诸夏的共同需要,特别是邻近楚国的诸侯们,他们现在相当危险。

而其中最危险的两个国家,就是蔡国(周文王子叔度始封)和郑国(周宣王弟桓公友始封)。这两个国家都是周王室的直系宗亲,地位非常重要,但又都临近楚国,经常受到楚国的入侵,它们一旦坚持不住被楚国征服,楚国的实力将更强大,气焰将更嚣张,华夏各国的抗楚信心也将受到极大的打击。事实上,遥远的楚国第一次出现在鲁国史书《左传》上,就与蔡、郑有关,鲁桓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10年,“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

这说明楚国早在春秋初年,就已经对二国形成威胁了,但它正式对二国展开侵伐,还是从齐桓公年间(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开始。

楚国对郑国的侵伐开始于齐桓公八年(公元前678年),当时齐桓公刚在前一年召集第二次甄地会盟,正式成为春秋时代首位霸主;而楚国则在前两年刚吞并南方大国申国和息国,国势越发强盛。而郑国当时又正在侵扰宋国,形势相当混乱,齐桓公本欲为宋国对郑用兵,但在知晓楚国也在攻郑后,便及时调整战略,与郑联盟,楚文王知难而退。

六年后,公元前671年,周天子赐胙于楚成王,并令其“镇尔南方夷越之乱”,言下之意在南方发展就好了,不要来中原捣乱。

然而,在齐桓公二十年(公元前666年)秋,楚国令尹(掌握楚国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宰相)子元带领战车六百乘,再次大举侵郑,齐宋联军赶紧救援,楚军连夜遁走。紧接着齐桓公又从公元前664年开始北伐戎狄、救援燕国、邢国、卫国,马不停蹄,四处奔波。

然而,公元前662年,楚成王又率军攻入郑国,齐桓公与宋桓公联手,再次拯救了郑国。

齐桓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59年)秋,楚国人贼心不死,再次进攻郑国。齐桓公于是在荦地(今河南淮阳县西北)这个地方与鲁、宋、郑、邾等国举行了一次大型盟会,谋划对付楚国的大计。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四合,荦之盟。

第二年秋,比郑国还靠近楚国的两个嬴姓(虞舜之臣伯益之后)子爵小国江国(今河南正阳南)和黄国(今河南潢川,)主动来找齐桓公,要求加入华夏联盟,这是因为楚国经常欺负他们,他们不堪忍受,故遣使来寻求齐国的保护。

远人来归,这是大好事儿啊,齐桓公当然答应。然而管仲却对此表示反对:“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则无以宗诸侯矣。”他认为江黄二国与郑国不同,江黄的实力太弱,又太靠近楚国,很容易被楚国吞并,如果我们当了他们的保护人却没来得及救他们,这对齐国的霸业有大害,所以千万不能接纳此二国。

可是,齐桓公终究没有听管仲的,他认为争取楚国的周边邻国,可以孤立楚国,并能为军事打击楚国做准备,他看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齐桓公与宋、江、黄三国在贯地(宋邑,今山东曹县南十里)与阳谷(今山东阳谷县)接连举行了两次盟会,正式成为了江黄二国的保护人与带头大哥。

齐桓公错了,大错特错,他第一错就错在太低估了楚国的野心,他以为举行几次盟会,拉拢几个小国楚国就会收手了?怎么可能呢?就在齐桓公忙活开会的时候,楚国又是连续两次攻入郑国,屡败郑军,并将郑国大夫聃伯俘虏,郑文公支撑不住,差点就向楚国投降。

齐桓公错了,大错特错,他第二错就错在太高估了江黄二国的抵抗力,九年后,楚国伐江灭黄,齐国路远不能救,大失人心,霸业从此衰落。这是后话了。

至于蔡国,楚国对它的侵伐早在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年)就开始了,这一战,楚文王大败蔡军,并将蔡哀侯俘虏,改立哀侯之子肸为蔡繆侯。

蔡哀侯最终孤独的客死在了楚国。

四年后(公元前680年),也就是齐桓公“甄之盟”齐国始霸的前一年,楚文王借为宠妃息妫复仇,再次率军攻入蔡国,痛扁了小蔡一番。

没办法,蔡国就如它的名字般,太菜了,楚国揍它,就跟砍瓜切菜那般容易。

事情过后,蔡繆侯也知道自己菜的很离谱,于是将自己最宠爱的最小的妹妹蔡姬嫁给了齐桓公为三夫人,以结好齐国,寻求强援。

楚国连年北侵,中原诸侯不堪其苦,水深火热。据《管子》一书记载,当时,郑蔡二国城池崩毁,屋宇遭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楚国还阻塞河水,淹没宋国四百里良田,以至宋民无以为生,冻死饿死无数。

总之,这几年真是多事之秋,公元前660年,狄人灭卫,将卫人杀得只剩五千多人;次年公元前659年,狄人又灭邢国;卫邢二国在齐桓公的帮助下才得以在黄河南岸重建家园。而从这年到公元前657这三年,楚国又三次大举攻打郑国,郑国陷入苦战,他们之所以没有投降,只因为齐桓公,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缕希望。所以《公羊传 僖公四年(公元前656年)》说:南北两方面的戎狄蛮夷等异族交相入侵,中国虽还不曾断绝,但已宛如丝线。(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老虎不发猫,你当我是病危啊!看来,齐桓公必须与楚国来场硬仗,与楚王来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了,因为它不仅关系到齐国霸业的成败,而且关系着整个华夏民族的生死存亡。

这便是历史赋予齐桓公的伟大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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