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辉:一个乡村老男人的黄昏恋
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NO.2083】
一个乡村老男人
的黄昏恋
作者 | 张晓辉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职业 ,还有人这样讨生活。
这样的工作,在我看来既不稳定,工作的来源也很隐蔽,收入自然也就没有保障了,又脏又累,居无定所。
如果给工作打分,满分是100分的话,这份工作我只打20分,聊胜于无的,相当于谢谢参与。
家里分了一吨多煤,为什么分煤,因为临县的煤矿往外运煤,我们村中的马路是必经之路,经常有大车拉煤穿村而过,安全隐患很大,而且还很脏,不仅严重影响了马路两边坐着侃大山之人的日常生活,更加影响村容村貌。
经过一番磋商,煤矿做出让步,路,还必须从这里走,可以给村民分煤,人均几百斤,于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了一大堆煤。
煤球哥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村的,不知道先从谁家干活的,到我们家的时候,已经在村上干了有几天了,大家不问他的姓名,做煤球的,年纪看着也不小了,年轻人叫他煤球哥,老年人说起他,就说那个做煤球的。
我当时还年轻,自然叫他煤球哥。
煤球哥做煤球,自带了一个帮手,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女人一天到晚包个头巾,露出有限的脸,能看出黑红的皮肤,一口大白牙。
两人不停交流些什么,女人不时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干活的间隙,互相递杯水,下午太阳刚下去一点,煤球哥就说起风了,天冷,你去旁边找个地方暖和吧,我自己能行。
女人并不走,手里的活不停,帮着摆煤球,和煤,动作麻利,看上去干活是一把好手。
煤球哥带着厚厚的火车头帽子,脸上看着不知道是皮肤本来就黑,还是沾了煤灰,那简直就是两句诗-------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黑就黑吧,还有点丑,不过人看上去高大壮实。
我心里忍不住想,这个貌似又穷又黑又糙的男人倒挺会疼老婆的,怪不得这样子还能娶上媳妇儿,女人就认几句知冷知热的话。
做煤球的工资按天计算,在谁家做煤球谁家管吃,住也不成问题,农村不缺少闲置的仓库啊厂房啊之类的。
煤球哥夫妻就住在村头的两间破仓库里,房子又大又空,八下透风。大冷天的,屋里和外边估计差别不大。
偏偏在我家做煤球的时候,天气突变,东北风呼呼刮,气温降到了零下几度,做煤球的间隙,我公公问起他们住那里咋样,冷不冷,煤球哥苦笑了一下说,哪能不冷?出门在外的,有地方住就不错了,就是可怜了她,女人家怕冷。
说着怜惜地扫了一眼埋头干活的女人,女人听到说自己,抬头笑了,倒没看出她有什么苦,明明脸上写着两个字:幸福。
还真是小茅屋赛过了金銮殿呢!
我老公在一边说,这样吧,我家这些煤得都做成煤球,且得几天干呢,你们就住到我家吧,旁边还有两间房子,屋子常年不住人,床铺现成的,一会儿大姐去收拾一下,总比仓库住着暖和点,我再给你们找个煤火炉子,屋里就不冷了。
煤球哥说:那敢情好啊,只是太打扰你们了。
“哪有啥打扰的,你们又不是小孩,不吵不闹的,尽管住这里吧,村上要做煤球的多着呢,年前干不完的活”
煤球哥听我老公这么说,赶紧让女人停了手里的活去收拾屋子。
看他们就带了一套铺盖,我老公又去屋里帮他们找被子。
我婆婆看他儿子翻箱倒柜找被子,就问干吗呢?
我说让那个做煤球的用呢.
婆婆马上说,不行,不能随便让人来家里住,又不知根知底的,谁知道他们干什么的?那两个人看着不正常。
我老公不以为然,执意抱着被子要走,婆婆挡在门口不让,说,有几个正经夫妻几十岁了还那么亲亲热热的,不像正经人,再说了,你弄个煤火炉子在屋里,不小心煤气中毒咋办?咱担不起那责任。
年轻人哪里想那么多,自然认为老人多事,三说两说娘俩呛呛起来。
我这个和稀泥的,彻底成了墙头草,一会儿劝婆婆,妈,你多想了,看着挺好的两个人,住仓库多冷啊,您不是一直让我们行善做好事的吗?人家不就住几天吗?
听婆婆几句话,我又去说老公,你就听咱妈的吧,别让老太太生气了,把被子给他们就行了。
其实我很怕他们把被子弄得脏到洗不净,大冷天,又没地方洗澡,被子还不都被煤染黑了。虽然专门找了一条耐脏的被子。
两个人似乎都挺有道理的,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站队了。
最终,年轻力壮的儿子斗过了老太太,抱着被子给煤球哥送去了。
因为吃住在我家,煤球哥看见我家谁谁都带着谦卑的微笑,看见我一岁的儿子夸张地赞美他聪明帅气,将来一定成大事,看着就不一般。
婆婆虽然对他们住在家里有意见,面子还是要给的,又听人家这么努力夸她孙子,马上脸笑成了花。
过了几天,我下班回家,没见煤球哥夫妻,煤还有一小半没做完。
就去问婆婆,婆婆说,你看看让我说着了不是,我说不像正经夫妻吧?他就是带着个野女人,让他儿子找来骂他一顿,俩人没脸在这里干活了,这不是,干了一半,算了,咱自己做吧,还省钱了呢。
野女人?我顿时三观碎了一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样的人,还能找来小三?我去问老公,他老人家也觉得自己这事办的有点窝囊,打着哈哈说,别管人家那么多事,不做就不做了吧,你帮个忙,我来做,两个周末就干完了。
好吧,我得做那个和煤的女人了,满面尘灰烟火色的,马上就是我。
这世道啊,越来越看不懂了,明明是良家妇女,敦厚汉子,怎么就是奸夫淫妇了呢?
不敢在老公这里八卦,我去找婆婆讨论去,女人和女人,还是更容易擦出共鸣的火花。
果然,婆婆一听我说了一句,想不到是这样的,就开始大声说,也就你们年轻看不出来,你都没想想,谁家几十几的老夫老妻,还一天到晚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你喂我一杯水我夹给你一口菜的,不打不闹就是好的了。
本人当时新婚不足三年,还不知道婚姻的熔炉居然会让人越熔炼越凉,觉得夫妻不就是应该那样吗?爱答不理的还结哪门子婚呢?和大街上的路人甲乙丙丁有什么区别?
我对婆婆的话很不赞同,单凭这个就断定人家不是正经夫妻关系,也太草率了,可是结果是婆婆判断正确。
工作忙孩子闹,这点事很快忘在脑后,只有廊檐下高高摞起的煤球证明,有这么两个人,在这里干了几天活,不对,还有那条煤黑色的脏被子。
我一想到用被子的是那样龌龊的两个人,就对婆婆说,被子不要了吧,太恶心了。
还没等我把被子洗出来,煤球哥又出现了,这次是一个人,脸上带着拘谨的笑,小心地推开了大门,冲公公喊了一声“叔,忙着呢,我来把那点煤做完吧,放着风吹日晒的,抛洒了可惜”。
我和老公互相看了看,不说话,公公说,让他们自己做吧,你不是家里有事吗?
我也没啥事,你看在这吃住几天,没少打扰你们,还是我做吧,他们上班忙。
我很不想让他在这里干,这样的人,看着就恶心。
公公不好意思拒绝,回头看我和老公。
煤球哥又嘟嘟囔囔说,真没脸来见你们,我那个儿子,太不懂事了,都是我,惯坏了,想着他几岁就没妈了,可怜不是,啥都由着他。
唉,没法提他,他妈不在十多年了,我常年在外边打零工,房子也给他盖了,媳妇也给他娶了,我也没想着再续个人,这都是赶上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她男人在煤矿干活出事了。她一人拉巴俩孩子,难着哩。我那个小子,就怕挣了钱贴补了她家,死活不同意。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曾经我判断是恩爱夫妻,结果是我看走了眼,难不成是追求真爱的苦命鸳鸯?
我老公在一边摆摆手说,啥也不说了,那是你们的家务事,赶紧把这点煤球做好吧,过几天下雪就麻烦了。
我刚想制止,老公在一边说,管人家那么多事,你不就是要做煤球吗?煤球做好就行了,三五天的事。
婆婆却冷着一张脸出了大门,煤球哥已经打扫场地,开始做煤球了。
没过多久,婆婆从外边回来了,进屋把暖水壶提了出来,倒了杯水递给煤球哥,说,天冷,喝点热水暖和点。
煤球哥赶紧把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接过水道谢。那表情,真是卑微到了泥土里。
如果真如他所说,一个青年丧偶独自养大孩子的男人,不仅不龌龊,还很有几分可敬呢!只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离真相有多远,我就不知道了。
婆婆喊我做饭,说要多做两个菜,请人干活了 ,得管饭呢。
前几天也是请人干活呀,一直都是家常饭,顶多菜做的量大一些,冬天的乡村,没啥稀罕菜。
这次婆婆找出了一块腌肉,又把前天姐姐送来的烧鸡撕了半只。
“妈,怎么这么阔气呀?”我故意问婆婆。
“哎,也是可怜人,一年到头在外边干活,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孩子又不知道心疼他,就知道自己好吃懒做”
原来,婆婆出去找邻居家打探详情去了,煤球哥说的都是实情,因为村上有个嫂子是他远房妹妹,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这村上家家户户都需要做煤球。
多少了攀了点亲戚,又了解到人家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全家态度立马大转弯。
煤球哥做完了我家的煤球,又以我家为落脚点,在村上接着找活干。
那个女人又悄没声的出现了,还是给煤球哥打下手,两人都不多说话,却指哪打哪配合默契。
我婆婆脸上又挂了霜,明显是不欢迎女人的到来。
都是成年人,给别人脸色看很让人没面子,我去劝婆婆。婆婆却说你们年轻,懂什么呀?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他俩有情有义,这关系还不封官,(封官,大概就是被公众认可的意思吧)就算他家孩子不来闹 ,女人的婆家人也不愿意吧。
人已经来了,又怎么能赶出去呢?
煤球哥当然看出了婆婆的意思,他找了个理由带着女人又住到了村头的仓库。
天很冷,寒风呼啸,住八下透风的破仓库,还有人不离不弃,也算是煤球哥的福气吧。
听村上的嫂子说,最终这两个人也没有走到一起,煤球哥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儿媳,受不了天天吵吵闹闹的日子,选择了妥协。
很多年过去了,不仅煤矿早已停产,村上不再分煤,村上已经没人再用煤球做饭取暖,每到冬天,还会想起煤球哥和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想起她不时发出的笑声。
他们曾经那么靠近幸福,而幸福还是从身边溜走了。 (全文完)
作者简介
乡土文学《乡土赊旗》(Hometown Sheqi)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