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闱品读--蔡崇达《皮囊》
这是一个关于小镇青年的故事,说它是自传呢似乎不够完整,但就是这份不完整似乎才让人觉得真实。每个故事里多少都能看见他的样子,那些让人舒服的文字里,看不到顾影自怜,只能看见那个小镇青年的成长。
有人说《皮囊》是认心、认人的书,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它包裹着一颗心。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在这个过程里,蔡崇达长大了。
皮囊
这是书里的第一个故事,也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一个可爱的老奶奶,却完全没有老年人的暮气,在这只有6页的小故事里,我记住了这个叫做阿太的老人家。
我那个活到九十九岁的阿太--我外婆的母亲,是个很牛的人。外婆五十多岁突然撒手,阿太白发人送黑发人。走到大厅听见有人杀一只鸡没割中动脉,那只鸡洒着血到处跳,阿太小跑出来,一把抓住鸡,狠狠往地上一摔。
鸡的脚挣扎了一下,终于停歇了。“这不结了--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灵魂。”
知道阿太去世,是在很平常的一个早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阿太走了。然后两边的人抱着电话一起哭。母亲说阿太最后留了一句话给我:“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蹬的事情嘛,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最后小王子要回到他的星球时,蛇帮他褪去了沉重的皮囊。以前看到小王子最后那段总是很难过,因为在我们这些凡俗的人看来,死亡是可怕的,它会带走我们最珍视的人。可等到自己长大了,再读到阿太的故事,我突然觉得阿太说得很对,我们其实被这个皮囊拖累了太久,早忘了心有多轻盈。
看蔡崇达的文字,莫名地觉得亲切,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对现实怯懦的心吧,所以我们都会从文字的世界里,获取力量,以期达成我们在现实世界里渴求的目标。所以,我和黑狗达一样小心翼翼地,害怕这个残酷的世界盘剥自己的皮囊。我始终规避着可预见的各种危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了这个沉重又脆弱的皮囊。
有朋友说我是个怂货,总是怕这怕那的,我总是说:“是呀是呀,我就是个安全第一的怂货。”其实有时候想想,那些我以为的危险,并不总是和我想象的一致,有时候真的去尝试了,反而会咋舌这些原来害怕的东西,其实也不咋个嘛。
原来,真的就像阿太说的一样,“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我害怕的,有的时候也许就是被污浊拖住的东西吧。想想,自己真的是不如这个99岁的老人家,手里攥着年轻的皮囊,心里却揣着老去的灵魂。
想要真的保鲜永葆青春,可能,我真的需要懂得阿太那句话--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
张美丽
似乎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个坏女人的传说。
如果一个女人长得太美,要么她就要始终守好她的女神人设,按照世俗的标准把自己打造成纯洁无瑕的好女人,不然,人设一崩,就会变成红颜祸水。就像那部经典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作为女人我也被那个女人的美所折服,这么美好的存在,却成了其他女人憎恶的对象,也成了大部分男人垂涎的美味。
就像《恶意》里说的,人最可怕的不是那些表露出来的恶意,而是隐藏在心里的那份嫉妒。张美丽就是小镇里的美丽传说,当然,她并没有受到电影里的残酷对待,但是关于她的恶意始终围绕着她,直到她自杀离世。
张美丽本人确实很美丽。
张美丽作为一个沦陷的标志,牢牢地立在欲望的悬崖边被反复强化,反复讲述。
关于张美丽的很多据说,后来就变成了更多的据说。关于她与男友约会如何被抓,关于她身上有各种香味能让男人一闻就忘不掉,关于她男人其实是个开国将军的后代......
如果当时小镇有给学生评选所谓的性感女神,张美丽必然当选。
张美丽当晚跪在自己宗族的祠堂门口,大声哭着,对天发誓自己没有作孽,“除了一开始追求爱情,我没有做娼妓,没有卖毒品,我只是把我觉得美的、对的、我喜欢的,都做成生意我真没有作孽......”
哭完,她狠狠地往祠堂的墙撞去。
有的时候,作为女人我会觉得悲哀。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往往对女人报以恶意的,就是女人。那些在小镇散播谣言的,大都是三姑六婆,那些闲来无事只能乱嚼舌根的无聊女人。我不想用更难听的语言去形容她们,因为,我也是女人的一份子。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去争辩、去解释、去判定别人的人,对于一些我仅靠自己有限认知无法理解的事,我往往选择闭嘴。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些无奈,那些东西在旁人看来也许就是错的,但对当事者而言,却是当下能做的艰难决定。
张美丽就是这样的人,顶着小镇的人们对她的恶意,依旧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为小镇做贡献。哪怕她捐了最多的善款却只得到角落里的署名,她依旧开心得不得了。但其他的人并不会因此感谢她,对待她的方式还是过去的嫌弃和厌恶。
闭嘴,有的时候是女人最该学会的技能。即使你真的不喜欢另一个女人,也请想着大家同性的身份属性,给予对方最低程度的尊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回家
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啊?家里有什么呢?
我知道那种舒服,我认识这里的每块石头,这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我;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
我知道,其实我的内心、我的灵魂也是这些构成的。或许不应该说这片土地实际物化了我的内心,而应该反过来说,是这里的土地,用这样的生活捏出了这样的我。
一直觉得死是回家,是入土。我反而觉得生才是问题,人学会站立,是任性地想脱离这土地,因此不断向上攀爬,不断抓取任何理由--欲望、理想、追求。然而,我们终究需要脚踏着黄土。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离家是件什么事儿,直到某天独自生活得疲惫不堪了,才猛地想起还有一个家可以躲藏。最难的时候,自己往往选择远离那个可以躲藏的家,因为不想父母担心那个不够强大的自己。等到难过劲儿过了,才会拖着疲倦的皮囊,云淡风轻地喊一声,“我想回家吃饭了!”
有时候我爸吐槽我妈,说给我做的菜不是我喜欢吃的,我总会给我爸说:“吃什么不重要,和什么人一起吃才最重要。”那个时候,我们总会笑成一团,他知道我不止是回家吃一顿饭,因为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只会等着别人给我做饭吃的小女生了。回家,吃的是爸妈的宠溺和照顾,也是脱掉高跟鞋可以踏实踩上去的土地。
对我来说,回家像给自己充电。就像黑狗达说的,不管去过哪里,走了多远的路,终归想去的地方,还是那个家。看到他拼命往家跑,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时,我就想到自己光着脚,在爸妈面前走来走去,然后我妈就会说:“穿上鞋子,小心凉脚。”我喜欢那个不懂事任性的自己,因为那样我就又回到不需要思考人生的小小闱,旁边是操不完心的老妈,和总是爱逗我笑的老爸。而那些让我辗转难眠的心事,也就随着笑声销声匿迹了。
记得奶奶走的时候,爸爸给我说以后应该很少会回去了。对我来说,那里只是小时候的回忆,并不真切和难舍。可对爸爸来说,那里是他的家,没有了爸爸妈妈,家里的土地也变成了荒漠,失去了滋养生命的能量。
每年清明我们一家回去上坟时,我在那年复一年的坟头长出来的蕨菜上,看到了另一种生命的力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突然明白了祭奠的意义,也接受了过去厌恶的烧纸钱的形式主义。原来,生命的离去,也会因为后人的记挂而生出新的土地。家,或许并不止那一个形式,也可以是在我们心底扎根的思念。
今年因为疫情,我们没有回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于是,我像黑狗达的妈妈一样,梦见了爷爷。醒来我发信息告诉爸爸,爸爸说可能是我们没有回去看他们,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是种迷信,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亲人之间共通的默契。
这本书,我看得很触动。在看完的第一时间告诉了好朋友,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因为,黑狗达写出了我想写和曾写过的某些文字。这是一种不那么浓烈的情绪,却从开篇到结尾都牵动着我。它没有像《白夜行》那样让我囿于那个悲剧,也没有《活着》那样让我揪心疼痛,他用一种舒服的语调慢慢地告诉我,关于一个小镇青年成长的故事。
不仅是过去、现在的我,多想挽留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一次次无能为力。但我还是愿意,这么孩子气地倔强抗争,我多么希望能和我珍惜的人一直一路前行。
这是幼稚的我幼稚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