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 ‖ 二、金火石与陆贾
二、金火石与陆贾
象山下的建隆坊（邱松年绘）
康熙十二年正月初十，烟斗老哥、单春在商道雨家烤火取暖，说起建隆坊的风水和岭南大儒庞嵩，正说得高兴，一位披着蓑衣，手里提着一个坛子的人进来了。原来是建隆坊私塾的徐先生。徐先生一边脱下蓑衣，一边抖动蓑衣尚雪花，说：“好大的雪！”众人不由得往门外看，雪，在纷扬扬地下着，地上有的地方竟然开始积雪了……
众人于是步出商道雨家门看雪，但见家家户户的瓦面都已染白。
看官或问：西江边上的房子一般都是二层，怎么可能举头就看见家家户户的瓦面呢？
看官问得有理。不过且听我慢慢道来。原来为了避免西江洪水淹浸，建隆坊的房子都建在比平地高几丈的象山山坡上，建房子的砖多是泥砖，只有一层，因此举头可见瓦面。
烟斗老哥看看日影，知道时候已是午时，于是与商道雨、单春和徐先生告别回家。单春见此，也回家了。
商道雨邀徐先生到他家吃饭，徐先生自然求之不得。二人随之回到商道雨家里。
商道雨吩咐第二个小妾余氏，到武陵塘畔的市场买2斤猪大肠回来，中午徐先生在家里吃饭。
商道雨家境殷厚，从他祖父开始，就置下不少产业，如今飞凤山、金鱼山一带的山头、水田、旱地都是他家的。靠着收租，商家三代衣食无忧。但商家似乎发财不发丁，从商道雨祖父开始，三代单传，命悬一线。商道雨有一妻三妾，大婆是西宁城何家闺女，但娶回来20多年了，连个鸡膥也没有生出来。后来娶了第一个小妾林氏，连滩兰寨人，三年后生了个闺女，此后无论商道雨怎么努力，都不能让林氏的肚子挺起来。商道雨无法，又娶了第二个小妾余氏，是冷水人，第二年生了个闺女，第三年又生了个闺女。望子心切的商道雨，前年娶了第三个小妾李氏，是广西苍梧大坡山人，回来不久，李氏的肚子就挺起来了，去年，终于给商道雨生了小子，喜得商道雨发梦都偷笑。如今李氏的肚子又挺起来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商道雨生下第二个小子。
余氏做得一手家庭好菜，两盘子猪大肠炒咸酸菜端上来后，闻着也让人垂涎。除了猪大肠炒咸酸菜外，还有昨天做的猪肉剁冲菜叶。
冲菜不是都城所产，是对面海挑过来卖的。说起对面海冲菜，那是建隆坊人的至爱。冲菜炒猪肉，冲菜蒸鱼，冲菜滚冬瓜汤、节瓜汤，几乎可以这样说：建隆坊人家的烹饪，都离不开冲菜。如今武陵塘畔的市场就有两档专门卖对面海冲菜的档口。
广东人都知道冲菜是什么菜，但却不一定知道它为何叫冲菜。冲菜植株的叶子是簇生的，长势有如冲天，因此名之曰冲菜。冲菜的茎大如菠萝，制作时，要先把挖回来的冲菜洗净晒软，然后一层层放入一个桶径、桶高都差不多六尺的大木桶中，一层层加盐，一层层踩软，直至大木桶装满了冲菜，才盖上草席腌制。腌制熟的冲菜呈金黄色，脆嫩甘香，咸中带酸。有人把对面海产的冲菜与江门产的冲菜做过比较，发现前者最大的特点是带酸味，后者则带甜味，可谓风味各异。
猪肉剁冲菜叶是建隆坊的一道名菜，制作简单，不用放油也不用放盐，最为下饭。席间，徐先生打开他带来的坛子，一股菊花和白酒的香味随之溢出。商道雨问：“是菊花酒吗？”
徐先生答道：“正是。去年重阳节，犬子登金火石，采集了一些菊花回来，然后搭艇过罗旁，卖了10斤西宁城酒庄蒸的双蒸米酒回去浸泡。浸泡了几个月了，菊香悠长，酒气浓郁，如今正是品尝的好时节！”
商道雨一妻三妾和三女一子也一同就餐。小妾林氏拿来了2只酒杯，徐先生给自己和商道雨各斟了一杯，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徐先生说：“千里西江，沿岸最有历史文化积淀的，当数我们德庆的金火石了。”说完，小啜一口菊花酒，夹了一块猪大肠，咀嚼了半天，嚼出了猪大肠的香味后，便囫囵吞枣地咽下肚子。
商道雨听徐先生说“我们德庆的金火石”，心里很不高兴，反驳他说：“金火石应该是我们都城乡的！”
徐先生听商道雨这样说，向商道雨请教道：“此话怎讲？”
商道雨说：“徐先生不是读过唐人梁竑的《陆大中祠》吗？诗前的小序说：'（梁竑）入都，舣舟石下，夜梦一客，自称陆大夫云：我抑郁于此千余岁，君幸见临，愿留一诗，题诗于壁。’这'入都’的'都’，指的就是我们都城。'石下’的'石’就是金火石。这充分证明，金火石是我们都城的。只不过万历五年建县时，都城乡西江南岸部分划给了西宁而已。”
徐先生听商道雨说得这样认真，哪敢提出不同意见？只一个劲儿地说：“对！对！对！”
商道雨平时非常温良恭俭让，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还是问题涉及到本邑，竟然有点不饶人的势头，说：“金火石是专门给西宁人，特别是给我们都城人看的，你们德庆人看不到！”说完哈哈大笑。
为免再尴尬，徐先生把话引到了陆贾身上：“陆贾大夫为金火石增色不少！”
商道雨与徐先生碰了碰杯，说：“因为陆大夫，南粤避免了一场血战！”
“是呀！赵佗也是个明白事理，维护中华一统的人！”徐先生说。
“对！对！对！”商道雨接住了徐先生的话。
这时候，商道雨的一妻三妾、三女一子都吃完离席，剩下商道雨和徐先生二人。
徐先生啜了一小口菊花酒，夹了一团冲菜叶剁猪肉。由于淀粉下得少了点，剁碎了的猪肉与剁碎了的冲菜叶相互间的粘性不够，徐先生伸长脖子，张大嘴巴正准备吃的时候，这团猪肉剁冲菜叶掉到桌子上了。弄得徐先生很不好意思，连忙说：“失礼了！失礼了！”
商道雨见此，让小妾林氏从厨房的碗柜里拿来一只匙羹。商道雨接过匙羹，舀了一勺给徐先生。徐先生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不好意思中解脱出来，连忙说：“多谢！多谢！”
吃过一口猪肉剁冲菜叶，徐先生说：“陆贾似乎没有赵佗名气大，其实成就赵佗的是陆贾，成就陆贾的是赵佗，他们二人各自成就了对方。试想，没有陆贾劝说赵佗归汉，赵佗能流芳百世？没有赵佗让陆贾劝说归汉，陆贾能名播千秋？”
“徐先生高论！高论！”商道雨觉得徐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从心底里佩服。
随后二人就说起了陆贾的故事来。商道雨说：“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建立西汉政权，但南方未平，总觉得功业未遂，遂于高祖五年初，立吴芮为长沙王，将长沙、豫章二郡及将赵佗据有的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封给长沙王吴芮。其时也，高祖已视赵佗占据的南海、桂林、象郡三郡为汉家所有。高祖雄才大略，不愿以战争夺回南越，遂于高祖十一年派遣大夫陆贾出使，劝赵佗接受汉王朝的封王，归化中央政权。”
徐先生见商道雨说得忘情，举起酒杯和徐先生碰了碰，说：“不要光顾着说，吃菜！”然后把一块猪大肠和一片咸酸菜一起夹到商道雨的碗。并接着商道雨的话说：“陆贾从长安出发，取道桂岭，从西江顺流而下。过了封川，看见一块奇石突兀于前，问当地人说这是金火石，雅称华表石。陆贾知道此去番禺不远了，心里想到自己此次出使南粤肩负的重担，不觉有点担心：赵佗会听从劝说归顺汉朝吗？陆贾此时心里真的没有底。金火石越来越近，当船儿来到金火石下时，陆贾让船夫停船靠岸，然后铺下锦缎，登上金火石，向山灵祷告：“如果赵佗愿意听从我的劝说，归降汉朝，我陆贾将用锦缎包裹大山作为报答。”祷告完毕，继续顺流东下。到了番禺，陆贾对赵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促使赵佗废除帝号，接受汉朝给他的'南越王’封号。陆贾回朝廷复命，赵佗送陆贾到金火石下。陆贾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用锦缎包裹金火石，锦缎不够，就请人种植菊花和其他花卉代替。陆贾种下的花卉，春红秋黄，过往船只远远看去，金火石上的山花就像朝霞一样绚丽，人们于是称金火石为锦石山，不过都城人仍然习惯称它为金火石。金火石西面50里，在陆水流入西江的入口，从前有一座祭祀陆贾的大中祠，可惜如今坍塌了。”
徐先生滔滔不绝地说，商道雨如此如醉地听，二人各为知音，不知不觉中，喝了一个多时辰。
商道雨让小妾林氏重新泡过一壶大社茶，与徐先生喝了两小钵。徐先生说：“大社茶最为解酒提神！”
徐先生没有说错，确实如此，两小钵大社茶汤下肚，二人酒气全无！
酒足饭饱茶酣，二人步出门外，徐先生看看日影，未时过半，觉得时候还早，于是提议登上屋后象山，看看雪中的建隆坊。
商道雨听了，正中下怀，说：“此是雅事，好！好！好！”
雪仍然在下，纷扬扬的把象山烘托得更有闲逸情致。徐先生在路旁捡了一根大叶索树枝作拐杖，一边行走，一边吟诵起坊间广泛传诵的西宁知县王钺的《华表江声》：
江头华表势穹隆，千古江流更向东。
人世几回催白发？山花依旧映丹枫。
雨添断岸春云里，潮打荒城夕照中。
道是涛声如有恨，月明鹤语与仙同。
吟罢，发现商道雨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见商道雨正在路边撒尿。商道雨憋了半天的尿，带着酒味、茶味，射到地上的落叶上，沙沙作响……
半天，商道雨这泡又膻又长的尿终于撒完。他一边掖裤子，一边跟了上来。说：“到山顶去，看看山下雪中的武陵塘！”
敬告读者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是以明、清、民国县志和《郁南县志》所载事实为基础，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为都城当前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解、指正。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欢迎读者转发。但如果在本公众号外的其他公众号和载体转载、使用，必须获得作者本人的书面授权，否则视为侵权。
本系列文章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