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女诗人的幽默理性 辛波斯卡的情诗不仅写出爱的美好

原标题：今天,我们来谈谈女诗人辛波斯卡

导读：最典型的就是她的墓志铭。尤其是最后两句,简直是经典啊。“路人啊,拿出你提包里的计算器,思索一下辛波斯卡的命运。”

辛波斯卡 1923年—2012年波兰女诗人,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这期朋友圈的话题围绕女诗人辛波斯卡。她的轻盈、幽默、理性在女诗人里,甚至整个诗歌界都十分独特。

发起人

陈思呈(作家,本报记者)

参与者

赵彦(评论员)

刘利(作家)

连芷平(摄影师)

凌晨四点（辛波斯卡）

黑夜与白昼之间的时辰。

辗转反侧之间的时辰。

三十岁人的时辰。

为公鸡啼鸣而清扫干净的时辰。

大地收回温暖拥抱的时辰。

来自消逝星辰的凉风的时辰。

我们消失后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时辰。

空洞的时辰。

虚无。没有意义。

其他一切时辰的底座。

临晨四点,没有人感到舒服。

假如一只蚂蚁有这种感受,

我们为它感到高兴。让五点钟到来吧,

如果,我们不得不继续活着。

本期话题

男作家能随时用智慧和傲娇来表达幽默,女作家却要先突破男性的迫压。

陈思呈:辛波斯卡是个很丰富的人,我们在座的三位都很喜欢她。赵彦折服于她的哲理,刘利对辛波斯卡也情有独钟,我想知道她打动你的点。

刘利:辛波斯卡有过两次婚姻,后一次应该是很幸福的,她丈夫死后她写了几首有名的情诗给丈夫,其中《一见钟情》广为流传。辛波斯卡涉猎感情生活的诗作并不多,但是从这些为数不多的诗歌中可以看出,她对爱情、婚姻的理解是丰富而又偏于客观理性的。她看到婚姻爱情中的美好、黑暗乃至灰色等多面性。她跟男人是和解的,这跟女权主义是有区别的,不怨怼,不愤懑,依然爱,但这种爱绝不浅薄与煽情。

陈思呈:辛波斯卡的情诗独特之处就在于她绝不仅是写出爱的美好。即使《一见钟情》,也是“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而变化无常更是美丽”、“尚未完全做好,成为他们命运的准备,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阻挡他们的去路,憋住笑声,然后闪到一边”、“他们会感到诧异,倘若得知缘分已玩弄他们多年”,评论都称,辛波斯卡擅长以幽默诗意的口吻描述严肃主题和日常事物,以诗歌回答生活。

刘利:对,所以我想重点谈谈辛波斯卡的幽默,准确说来是女性的幽默。

陈思呈:一个特殊的角度:诗人的幽默。

刘利:现代艺术已经进入后现代时代,幽默基本就是表达的起码要求或者说元素了,后现代派的作家艺术家多数都跟幽默粘粘搭搭,当然后现代会有比幽默更高级的表达方式,黑色幽默,荒诞派,无厘头等等。我这么说就是强调幽默基本是必须的,没有幽默感简直就没有现代性。

陈思呈:我们能否先说一说你所理解“幽默”是一种什么东西。或者我说说我的理解:幽默其实是一种极其理性但充满解构的东西,一个东西或者一件事情,它如果用解构或者反高潮的眼光看,它就有了幽默的意味。

刘利:对。消解。人类对于命运或者世界的无力,人类只有以智力去消解它。它不仅是一种表达方式,其实也是一种态度,还有内容。不过,要定义它会不好看,幽默是个四两拨千斤的玩法。

陈思呈:幽默同时也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玩法,如果要解释幽默,那就太不幽默了。

刘利:是啊,我们不要纠缠定义,其实读者都懂它是个什么东西,刚才说到幽默是个很让女性为难的东西。幽默的女作家并不多。幽默要玩智力,得有从容优裕的身份,而这两者都与女性在男性眼里的定位不相符。女性长于感性,智力偏于理性;从容优裕的身份,女性更不符合,女性是第二性。所以幽默的女作家不多,但是现代艺术呢,如果做不到幽默你几乎就不入流。

陈思呈:可是辛波斯卡做到了。

刘利:最典型的就是她的墓志铭。尤其是最后两句,简直是经典啊。“路人啊,拿出你提包里的计算器,思索一下辛波斯卡的命运。”

这里的“辛波斯卡”,跟“思索”和“命运”这两个重量级的词汇摆在一起,也有了相称的重量与气概。这是她对”辛波斯卡“这个女性的定位,一点没有女人的畏缩,是跟男人平起平坐的,她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物与主人,她不觉得一个女人配不上跟社会和整个世界、命运对垒。但是它们又被一个“计算器”消解掉了,这就是幽默。

陈思呈:在这句话里有她对自我作为一个人,一个诗人的认识。

刘利:是的,男性作家只要找到他和世界、命运的关系,就能进行幽默的表达。这种幽默的表达就是,你们强大,但是我有人类的智慧与傲娇来对待你们。而女作家不同,她要先突破两性关系特别是男性的迫压,再像男性作家般找到人与世界命运的关系,她才能进行幽默的表达。辛波斯卡找到了她在两性关系中的准确位置,她要感谢命运给过她婚姻的失败,也要感谢后一任老公给过她幸福生活。一个写作的女人,只有尝到婚姻爱情的幸与不幸,她才能有成为一个健康有力的女人的可能,才有突破男性桎梏的可能。再补充一下,说女人不幽默,本质上还是因为女人活在男权之下。而她的气概与幽默在《对统计学的贡献》中表现得最突出。你瞧她一本正经地点评众生,你在深以为然的同时又憋不住只想乐吧?我们可以想象诗人在这首诗里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性,辛波斯卡的确是理性的,她比众多女作家更理性,这也是她杰出伟大之所在。艺术一般是感性的,但未来理性的元素会越来越多,因为这是一个空前未有的科技时代,科学的理性精神一定会渗透到艺术里去,我们看《生活大爆炸》笑得不行,纯艺术也会有这个方向。

“凌晨四点”是最深刻且困难的时光,就像人生的三十岁,青春过去了,真正的衰老还没到来。

陈思呈:刘利说完了辛波斯卡的幽默感之后,现在我们以《凌晨四点》这一首诗为例,具体分享一下我的们对辛波斯卡的阅读心得吧。

赵彦:辛在这首诗里,名义上在谈时间,其实是在谈界限。任何事物的界限,在一种归属与另一种归属之间的缝隙。说到清晨四点,我觉得还有一个时刻与它很相似,就是黄昏六点。清晨四点既不属于夜晚,也不属于白天,它与黄昏六点很相似,黄昏时的六点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这两个时刻是两段最让人困惑的时间。

陈思呈:季节也有同样的作用,每个季节转换的时候。甚至到每一年转换的时候,比如现在,两个年份的交接之处。

赵彦:对,扩大开来说,任何事物的边界都有这样的特征,既充满活力又让我们不安。作为我个人,我在这两段时间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十分难受。黄昏让我备感孤独,像被时间抛弃。白天开始整理它的秩序打算收梢,而夜晚也打开了它黑色的匣子,这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属于谁?是白天还是晚上。而清晨也同理。我睡眠不好,经常会在凌晨四点左右醒来。在那段时间醒来人会特别绝望,身体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各种负面情绪,每一个不好的事物都会被无限放大,特别无助,据说很多自杀的人都选择了这个时刻。就像辛说了,地球背叛了我们,空无的时间,以及她这首诗里我最爱的一句话:时间的底座。

连芷平:是的,我觉得这的确是首绝望的诗歌。一个30岁的女人,在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想着要死去还是继续活着,如果选择死亡,这个时辰不会惊动他人,如果选择活着,那就继续等待天明。而选择活着,只是“不得不”。

赵彦:那个时间犹如我们年龄上的中年。在青年与老年之间,我们失去了身份,既无法被定义年轻又无法被定义年老。中年是过渡的时光,也是我们最深刻最困难的时光。

陈思呈:那么赵彦为什么特别喜欢“时间的底座”这一句呢?

赵彦:底座是用来牺牲的,用来陪衬的,是不存在的存在,我觉得她形容得很好。

连芷平:是什么让30岁的女人这么绝望?30岁也是生命的底座,青春过去了,真正的衰老还没有来。

赵彦:是的,30岁也是底座,在青年与中年之间。

连芷平:我经常凌晨3点才睡。如果凌晨4点我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常常是关掉灯,想象从天花板上俯看自己。我记得有一次的笔记里写下那种感受,是“看着自己重新降生在血泊里”。

陈思呈:我最后说一下。关于这首诗,我的感受是辛波斯卡在为一个30岁的人作传。虽然我们已经将近40,但或许这里的30岁以40岁代替也完全可以。40岁的女人对生活的感受极其复杂,那种界乎稳定和动荡的虚无感,虚无和进取的动荡感,输不起和随时输掉的危险感,这是一个感受深刻的年龄。在这样的年龄,我们只是一只蚂蚁,这便是辛波斯卡的理智和犀利之处。作为一只蚂蚁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等待五点钟的来临。所以在这里,这首诗又反映了它的另一个层面,它写的是我们在人后的那些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