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诗精选:施云 · 乡村月光(组诗)|南粤诗刊◇2020年9月刊◇总第39期


南粤诗刊


●施  云
『 乡村月光(组诗) 』


/ 乡村月光 /
几年不见,我的乡下兄弟
把藏在心里的刀剑立成
三百亩稻田里青葱的水稻
三十年前,照亮我们谈论理想的
那轮明月,此刻就镶嵌在
守望稻田的窗上,成为他
反复擦亮的黄铜古镜,用柔光
把蛙声照得波涛滚滚
翻阅稻花的风像摸到了乡村的
乳房,从稻花里抖出惬意
引诱我们抑扬顿挫的交流
舞出一根根次第丰满的曲线
从三楼近百平米的晒台往下看
月光下蠕动的绿波仿佛藏着
灌浆的诱惑,静谧被簌簌声
反复摇醒,稻谷仿佛也被酒香
熏醉了,时不时向我们涌来
像要为我们斟上满杯涛声
我的乡下兄弟,从晒台起身,挥臂
打捞三百亩波涛,提前把秋天
满目的金黄端上桌面,让我们
在月光里共饮酒香和稻香
共饮储藏了三十年的茶叙时光
又一阵轻风吹过,阵阵晚风
扑灭了年少时旺盛的怒火,却替他
点亮了永不熄灭的乡村月光
/ 佩戴水晶奖牌的麦苗 /
在乌蒙,在三月的麦田里
遇见佩戴水晶奖牌的麦苗
奔走在捧起金色麦穗的路上
我喜欢上了空心的麦秸
每节仿佛都吐出一粒麦子
藏入穗的粮仓,藏入乌蒙汉子
火辣辣的向往和彝家女子
左脚舞的踉踉跄跄。在这里
并没有任何形式的竞赛
从青翠里奋力拔节的麦苗
接受了大地的恩赐,把露珠
挂成乌蒙人年复一年的向往
我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面粉
看见坐在我对面吃着馒头的人
反刍般咀嚼着青苗的甘甜
咀嚼着生命里的另一种乐趣
/ 月光下的庭院 /
月光下的庭院,一半
装着月光,一半装着
草木和影子。我们的私语
溢出围墙,引起竹林里
几只鸟的骚动。窸窣之声
仿佛来自彼此心底
月光的箔纸太薄,没能
盖住我们的互诉,岁月
仿佛露出锋利的棱角
戳破了月光下的宁静
满满的庭院,突然像只
泄气的皮球静静躺在地上
我们陷入少有的沉默
像在等待月光之水冲走
装满庭院的子夜时光
/ 那条沟壑流淌了他一天的光阴 /
那条沟壑流淌了他一天的光阴
浇灌之水,并没能如期抵达
焦渴者的根部。这是他在秋天
必须完成的浩大工程,他用出了
秋收后积攒的力气,从早到晚
用锄头与大地对话,与来年对话
一粒汗珠就是一句知心的话语
就是他写在大地上的一行诗句
我并没读到他的影子,只有那条
新开的红色沟壑,像条翻新的
比喻,用弯曲勾勒出他的心境
堆积在沟壑边的凸起之土,是他
一天里最美的光阴,那般殷红
多像他想象里的那张嘴唇。他说过
他亲吻泥土的方式与众不同
当所有的暗指逐渐清晰,我看见
他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那是一条
活水,正在浇灌胜于青苗的诗句
尽管他的青春早已枯黄,犹如地里
秋收后的玉米茬子,露出刺痛
云朵的光芒。我似乎看见了他
磕头机似的重复,从沟壑里挖出的
新土,仿佛是刚用心血染过的
那股潮气,来自他敬仰里的朝气
来自春天,等待他播种的种子
那条沟壑流淌了他一天的光阴
也流淌出了那片土地来年的希冀
/ 木  匠 /
斧头落下,浪花的光芒飞溅而起
从咚咚声中飞出来的音符
长有白天鹅的翅膀。拇指和食指
提起的墨线落下,路就变得明朗
定了型的目标,即将脱颖而出
犹如一根根白骨,支撑起心底的
体魄。旁边的直角尺子,仿佛一直在
度量他的梦境。他在让一些木头
以另一座森林的光焰活得更久
当刨花机风驰而过,卷曲的浪尖上
笛音悠扬。我观看了他那么久
却不曾看见一朵汗花在他脸上绽放
我多想看见来自他身体里的浪花
看见那座饱含着盐粒的巨大的海洋
用怎样的潮汐给了他无穷无尽的
征服并驾驭一座座森林的浩瀚力量
/ 小  翠 /
站在那丛翠竹前,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它们都是我们喜欢的小翠
都是故乡那个扎小辫子的小翠
都是村庄里人见人爱的小翠
我愿是根灯芯,用自己的黑照亮
我身边那丛翠竹,照亮故乡
所有人的怀想,像村庄里
新添置的那盏太阳能路灯,照亮
村庄的每个夜晚,照亮每个夜晚里的
人心。人们都还记得,村庄里
那个叫小翠的姑娘,记得她用小小的
身体炸开的那声尖叫,咬紧一把
失去良知的尖刀,咬紧那个土匪
横行的年代和村庄里史无前例的勇敢
土匪被剿后,小翠被埋在翠竹林里
翠竹林就长在蛮子坟向南的山坡上
关于小翠,这是村里老人所有的记忆
小翠,是村庄解放前的一本微简史
/ 月下静坐 /
那时,我们常常在月光里静坐
像小山头两块依靠在一起的石头
风吹拂我们,月光笼罩我们
我们只用彼此的呼吸交流
谈论远山和夜空,谈论成熟的
农作物,谈论山脚下蜿蜒而去的
牛栏江水……最多的是沉默
在月下静坐,抖落掉一天的喧嚣
脱去衣服一样脱掉工作的疲劳
静静地依靠着,任心与心的电波
默默地传递。那时我们已经明白
人间最好的表达是默默无语
/ 田垄从镜头里飘过 /
田垄从镜头里飘过
丰收也一同开始漂移
我仿佛看见一双双
隐藏在后面的手,勤劳
质朴,散发着泥土
新翻的气息。这样的
风景,他们已习以为常
不用察颜观色也知道
哪墒是自家的
庄稼的青翠里还透着
汗滴的咸味。风调雨顺
的年分,庄稼的长势
也顺着愿景攀登
田垄从镜头里飘过
我仿佛遇见了我的乡亲
/ 在摇摆中生生不息 /
那些松树、柳树、柏杨树
那些玉米、土豆、苦荞和燕麦
那些野花、小草和藤蔓
多么像我一辈子劳碌的乡亲
仿佛从未停止过,一直都在
摇摆中生生不息。它们的生长
来自泥土,来自风,来自雨
来自大自然的喋喋不休
在错季的拔节中,我看见它们
身患乡亲的疾病:风湿
肢体如残。在摇摆中生息
亦像我的乡亲,用拖,坚持着
不进花钱比烧纸还快的医院
事到如今,国家已大幅度减免
他们还是根一样执着,不肯
挪出占惯了不嫌陡的山坡
不肯拔掉贫穷代距传递的根系
故乡的那些树,那些草,那些作物
它们的一季,是我的乡亲
一生,最精致也最通俗的刻板
/ 当老师 /
昨夜,梦见几个老同学
参加就业考试,放弃了原本
已有的工作,去山区
当了小学老师。他们原本的
工作,是很多人羡慕的
在县直机关里,浑得了
小头目的职位。我很难理解
我的梦,为什么要让他们
选择到最边远的地区去
从塑造人的灵魂开始,做回
雕刻花朵的园艺师?梦与现实
最大的区别在于反向
我身边的朋友都一个劲地
往城里钻,且越大越有成就感
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镇机关
全办公室的人都进了城。大多
在县里身居要位。有几个
去了市里,也混得一官半职
让人羡慕不已。我在小城
虽无一官半职,但也过得舒心
混得个作协主席,带着一帮
兄弟姐妹,爬格子。昨夜的梦
有点针砭现实,老师严重
流失,乡村已经告急

作者简介:施云,男,1970年10月出生,《曲靖日报》会泽记者站记者,云南省作协会员、曲靖市作协常务理事、会泽县作协主席。已出版诗集《九十九朵玫瑰》,在《诗刊》《星星》等近百家刊物发表诗歌等600余首(篇),作品入选《中国诗人自选代表作》等50余种选本。曾获中国咸宁“金叶·香泉海”杯第二届世界华文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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