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园：旧苑新花莫问愁
拙政园：旧苑新花莫问愁
要写苏州园林是难的，写拙政园最难。现存的拙政园70多亩，仅是盛时的三分之一，已经阔绰得让人眼花，让人不知从何说起；拙政园历来多次易主不说，也多次分分合合，旁边的忠王府、苏州博物馆新馆都曾是拙政园的一部分，也让我思路错乱；再说如今的拙政园紧邻着苏州博物馆、平江路历史街区、狮子林，离观前街也很近，这些都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整日里熙熙攘攘从世界各地来的客人，走进园子也没办法从容仔细的看。我短时间多次进过拙政园，总是被身后的游人推着往前走，不分淡季、旺季。
“旧苑新花，莫问愁多少”是明末清初时拙政园女主人徐灿词里的一句，她著有《拙政园诗馀》并在当时刊行，各种清词集里也会收录有她的词。我借用她的词句为题，同样是“旧苑新花”，却与她的愁不同，我的愁是旧苑频发新花迎新人，让我难以理清。
一个园子的变迁最能看懂世态。明代正德初年，官场失意的御史王献臣初建拙政园，取名“拙政”，兼有朴素草根的哲学和高士的智慧，“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王献臣是官宦家第，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深懂得“拙“与”巧“里的禅机，他建的园子在自然朴实的”拙“中显示出”大巧“。园子建成，“广袤二百余亩，茂树曲池，胜甲吴下”。当时的吴门文人多有往来，“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征明为王献臣的园子著有《王氏拙政园记》，写了园中三十一景并有诗画及题记。至今园中有一棵紫藤，提示是文征明手植。
王献臣当时建有“临顿书楼” 藏书和“虞性堂”藏书、画。王献臣逝后，藏书散佚，后人在别家发现有“王氏图书子子孙孙永保之”的藏书印章。如东坡所说，书画于人，“譬之烟云之过眼”。何止书画，在王献臣身后不久，拙政园即在他儿子的一场赌局中，输给徐家。关于这场赌局，苏州人有很多说法，多认为是一场有预谋的“出千“的赌局。据说王献臣的儿子失去拙政园后以吊丧为业，让园子易主的过程在豪赌之后，延续了戏剧性。
徐家在保有园子百多年之久，转为陈之遴所有，陈之遴就出自“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海宁陈家。陈之遴经明清两代宦海浮沉，据说他是为夫人买得拙政园。拙政园在经历了一次豪赌易主之后，有了一次“豪情“易主，为园子增添了些浪漫因子。他是为继室夫人徐灿买的园子，我在题目和文中引用了她的词句。她是苏州留园明万历间的主人徐泰时的后人，她的祖姑徐媛（徐泰时的女儿，嫁给范仲淹十七代孙范允临）也是有诗画传世的。这是江南世家的文脉在女辈中传承的佳话。江南士人间世代联姻也是保存文脉的方法之一种，陈之遴和当时的江南士林领袖吴伟业即是儿女亲家。吴伟业除了尽人皆知的诗句”冲冠一怒为红颜“，也留下一些关于拙政园的文字。他的《咏拙政园山茶》已是写在陈之遴遣谪辽海时，他”偶过太息“而作。
是该有一声太息。陈之遴之后的拙政园多有变故和拆分，在吴三桂女婿王永宁手上，成了权贵竞豪奢的地方。王永宁大兴土木，极尽奢华，不复当年文征明三十一景所画。后来吴三桂在云南起事反清，园子被籍没充公。此后的园子时为衙门、时为民居，也曾拆分为三家，也时有复兴。在晚清拙政园先后曾为太平天国李秀成的忠王府、李鸿章和张之万的江苏巡抚行辕。
张之万与其堂弟张之洞一样，名前常冠以家乡“南皮“称呼。这位道光二十七年的状元，也是很有成就的书画家，他对拙政园的贡献很大，如今拙政园的格局基本形成于他入主的时期。苏州其他园子例如耦园等也有他的痕迹，可见他除了官宦身份，也是个风雅之士。他对拙政园深有感情，在离任苏州后，仍念念不忘。离开苏州不久，他联合苏州织造等几个满族人集资，修整园子，辟为”八旗奉直会馆“，尽可能地复兴了拙政园。
我分别在春夏秋三季进入拙政园，有一次也逢小雨，每次虽然被身后的人推着，被前面的人挡着。也是可以领略到园子的风姿。如今的游线通常是从中部进入，这也是拙政园的精华，可以看完南园的住宅区，也可以继续前行到“远香堂“。夏季到此，是被池塘里的荷香所引导，正是周敦颐《爱莲说》中的那句”香远益清“应景。继续西行，抬头即见一塔，游客多以为是园中之塔，实则是近一公里外的北寺塔。这时会有导游说，这就是园林艺术中使用的借景法。北寺塔九级八面砖身木檐，高76米。说出塔高这一数据，是因为这一直是姑苏老城的制高点，至今整个老城的建筑也不能高过它。而从拙政园看过去这近一公里更是要永久通透了。
一路看着这借来的塔景往西，可见“卅六鸳鸯馆“，这是西花园的精华。厅前池塘里也有鸳鸯戏水，有人在数是不是三十六对。想仔细看厅内的精致家具和题匾、挂画是难的，游人没有稍少一点的时候。只好被人推着往前走，绕池边往东返。东园是疏朗开阔的，可以站在这里从容的环 顾一下。置身于园中，不知所处，回想刚才路过的景致，记住的也不多，总记得被人挤着，眼前多是晃动的人头。
我本想把拙政园看出红楼梦里大观园的感觉，没有实现。盛世里游人总是很多，如果林黛玉在潇湘馆的门缝里看到这么多客人，她不知是如何应付。千万不要让她看到我吃东西或践踏她的花草，她会 不顾情面的让惜春再画一幅“携蝗大嚼图“。
每次准备从园东门出去前，都想返回再看看，回看匆忙拥挤的游人，我想逆着回去是难的，就心中说一句：下次再来吧？其实我还缺一场冬日的拙政园，期待着苏州今年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