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胡文忠公死在抓嫖的坊卒之手

【按：这是五年前发过的一篇旧文。嫖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我以为这仍属私德问题，最可能被伤害的是妻子、家庭或同居女友，而对公共利益的伤害，恐怕还不如在小区遛狗不牵绳、不接狗屎。2005年我在《文人的嫖娼与剽窃一文中说：对学者、作家而言，嫖娼是个人私德问题，虽然不值得提倡，但他这种“寡人有疾”的个人爱好对他所在的职业圈一些公共原则并不构成伤害；而剽窃呢，那就不一样，这就是大节有亏了。一个靠创作性思想混饭吃的学术圈里，剽窃是对学术规则伤害最大的行为之一，当然不能原谅。

更让人担扰的是，官方通过权力充当“道德裁判”的角色，还有许多人叫好】

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记载了清末名臣胡林翼一件逸事：

善化周荇农先生（寿昌）以文章名世，宣传胡文忠入翰林后，在京常与荇农冶游。一夕方就娼家，坊卒掩至，荇农机警，亟入厨下，易服而立，得免；文忠及他人并絷去，例司坊质讯，不敢吐姓名，坐是颇受辱。释归，即与荇农绝交，谓其临难相弃。后此治军，且不喜用善化籍。曾文正为荇农屡解释于文忠，卒不得大用。

胡林翼是湖南益阳人，死后谥文忠；周寿昌（字荇农）是湖南善化人，善化原为长沙府两个附廓县之一。这两位同乡属于“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的交情，某天晚上同去某场所，碰到“坊卒”——类似现在负责城区街坊治安的派出所警察巡查。周寿昌不顾胡林翼，自己跑到厨房里换上厨子的衣服混过去了，而胡林翼和其他顾客一起被带到“司坊”盘问。

清代可以开妓院——比如著名的八大胡同，老百姓可以去逛窑子，而官员不许，一旦被抓住，多半会“双开”——开掉职务和官籍。所以身为“政策研究室”的青年处级干部胡林翼死死地咬住自己是老百姓，不吐真名，扛了过去，但受尽了侮辱。胡林翼被放出来后当即和周寿昌断交，认为他舍朋友不顾，太不仗义了。为此他还有了地域歧视，后来领军与太平军作战，不愿意招善化籍的兵。他们俩的共同的老乡和朋友曾国藩居中调解，也没作用。为人厚道通达的胡林翼看来小心脏真的受伤了。

如果当时坊卒下手重一点，把胡林翼给打死了，那会怎样呢？

估计管理坊卒的步兵统领（俗称九门提督）衙门会给皇帝上一个折子解释:胡林翼不愿意吐露真实身份，抗拒执法，与坊卒厮打，且以头撞墙。不得已，几个坊卒对其采取强制约束措施，而胡林翼因自伤，抢救无效而死。

按照大清的律法，几个坊卒肯定会被处分。而曾国藩等一帮同乡的京官也就能为之打打抱不平，上几个折子参劾一下相关官员。如果九门提督是满蒙亲贵，估计啥事没有。

若真的如此，那么大清的历史可能会改写。

一、曾国藩带领湘军与太平军交战，失去最重要的后援，支撑不下去。

胡林翼做湖北巡抚时，一心一意巴结好湖广总督官文，尽心尽力为湘军筹款。曾国藩评价胡林的功绩：“以湖北瘠区养兵六万，月费至四十万之多，而商民不疲，吏治日懋，皆其精心运默之所致也。”“润芝（胡林翼的字）之才胜我十倍。”

二、左宗棠可能终老山乡，即使出山当了湖南巡抚的师爷，也因为被官文上书皇帝指控其为“劣幕”而被处死。左宗棠考运不佳，人到中年还是个举人，胡一生七次向关键人物举荐左宗棠，他早在贵州当知府时，就对云贵总督林则徐推荐左宗棠，说左才胜于他。当左宗棠因与樊燮之纠纷而被官文参其为劣幕，咸丰帝下诏调查左宗棠若有不法之事，可“就地正法”，又是胡林翼和郭嵩焘穿针引线，请探花出身的潘祖荫上书皇帝，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左不但转危为安，而且从此飞黄腾达，直至底定西北，收复新疆。

咸、同年间士林两位刻薄爱骂人的文人李慈铭和王闿运对胡林翼评价很高。李言：“老谋深识，烛照不遗，固中兴第一流人。”王则说：“中兴之业，实基自胡。”

咸丰皇帝真该感谢京城的坊卒下手轻一点，没把胡林翼往死里打，否则大清会短五十年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