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高鸿《老家的那点事》
【作者简介】高鸿,陕西丹凤人,中学语文教师,业余文学爱好者。有作品散见于《教师报》《陕西教育》《商洛日报》等报刊杂志及《作家在线》《中外文艺》《作家洪与》《齐鲁文学》等网络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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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又打电话了,说是丫丫她大姨家的闺女初八定婚,点名叫我回来看看。一算日子正好是星期六,犹豫个啥?今天就回趟老家呗。
妻子有事脱不开身,女儿双休日还辅导班,我一个人坐班车回家。时间虽然己经搭上了六月梢,可一连几日的连阴雨通透的凉没有丝毫热意,街道上的短袖十分多,裙子也不十二分地罕见。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爸妈牙不好,松软的面包能咬得动,香蕉西瓜还可以,再脆甜的苹果咬不动吃了也是受罪。多带了几件衣物就进了车站。
这年头,去西安的人一泼一泼的一年四季都得排队,来一个双层的高档大轿车,一眨眼的功夫就开走了。站队的人两人一排,黑压压一片,车站工作人员忙得帽子斜歪在头上,脸上汗津津的。保洁员胖女人推个垃圾车转一圈转一圈不停地捡拾果皮儿烟头瓶瓶罐罐。大家脸上都斜挂着盈盈的笑,车站的大院里飘荡着快活的空气。
老家的班车车门开着,司机是个生面孔,把短袖随意地挽遮在胸前,露出白腻腻的肚皮,胸口处一撮黑乎乎的胸毛耷拉着一缕一缕地。跑车的小青年小武是我前几年教的学生,圆圆实实的脸像个富贵的甜香瓜,嘴巴甜爽滑滑,一见我就老师长老师短的,热情地让人感受到班车上浓郁的师道尊严。每次问车票,小伙子悄悄塞给我一沓,神秘兮兮地说:“车票每月一号领取,到时再给老师多留几张。”这人嘴甜手气好外财命也旺,人家去年掏10块钱买的双色球彩票中了个二等奖,交了税还领了38万多,买房子说媳子没花家里一个子。
车都启动了,还不见我邻座一箱银桥草莓味的酸奶人来,小武说是一熟人,记不得叫啥名字。再等一会儿,来了个穿灰色休闲外套的男子,大背头有点眼熟,哦,是老家河对门李蹶头的儿子,比我长十来岁。他屁股还没坐稳,班车就缓缓离开车站,他脱下外套把衣服塞在头顶上的货架里。问他到县城做什么生意,他生硬地摇摇头,说是专门到县医院办理住院合疗报销的,说他婆娘前两个月在市医院做的心脏搭桥手术。我夸他对媳妇好,他说:“有毬个办法,前几年在山上还攒了不少钱,家里的老房子圪僦在人家房背后,连个大路都看不到,这你是晓得的。好不容易在路畔换了五分地另外又掏了一万多块钱,原计划盖个三间两层,前年正盖房呢,婆娘得了个疝气,在中医院做手术花了一万多,房子还没盖起。说是再挣点钱把二楼盖起来,婆娘又病倒,一查心脏出了问题……”我说:“桂英嫂子遇上你,是她修来的福气。”
想当初李蹶头在村里办个木器加工厂,生意红火,李蹶头整天喝得红光满面,收购原木价钱说一不二,牛逼轰轰,外号“驴木头”。方圆人家的女子都盯着“驴木头”的儿子李小久,小久偏偏相中了流岭村彭家的独生女桂英。初中一毕业,两个人就私奔到西安打工。两家大人因为两个娃子的住处问题养老问题长期争执不下,直到桂英抱着娃回来,双方家长悄悄地不言传了。村里到听桂英说过,每次坐车的时候,有谁用眼睛看自己小久就跟人家急,有一次还在车上打了起来。可把村上那些不大出门的小媳妇眼馋地疼心痒痒地恨自己的男人?!
车上了界岭,明显能感觉到丝丝的凉。小久黑淋淋的头发堆里明显混进了一小撮一小撮的白发。小伍挤到我身边,我掏出一张50的蓝脸,示意他两个人不用找钱。
秦岭深处,深深浅浅的绿随意涂摸着山沟坡梁,洒下满地的柔和的阳光,碧空,白云,流水,弯道一个又一个,房屋与绿树繁花相映,楼房一坨一坨地散落在依山傍河的路边,波光粼粼的河水潺潺流过。
车到了小镇,小久下车买了两瓶红牛。我问:“这一向村里没得啥子新鲜事吧?”他喝了一口红牛,顿了顿说:“栓子在山上出事了?”“咋回事?”“顶上踏方,一死两伤。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栓子身上,等把石头挪开,人早没得气了!”“这事谁在管?”“拴子的两个兄弟找的律师,老板找车把人送回来烧埋,另外一次性拿了60万。”……
栓子,我是熟识的。是我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人憨厚实在。当年与我一道考上县重点高中的,由于家里兄弟多,他就出门揽活挣钱帮父母贴补家用。成年后自己挣钱娶了媳妇修了四间土坯大瓦房,记得我当时喝醉了酒还现场直播。栓子媳妇分娩那阵子,栓子娘栓子媳妇的婆婆帮栓子伺候媳妇月子。栓子娘私下里说:“我栓子可怜,伺候媳妇比伺候老先人都难。一顿饭做这样不合口做那样没味道,一天桌子上饭碗都摆满了。稍不顺眼,张口就骂,骂人没高没低。生个儿子就像是生了个皇上。”栓子媳妇骂人可是上下有名气,门口人轻易都不愿招惹她。后来出了两次门,整天骂栓子没本事,欺生的栓子在家没法呆。儿子小也不待理,整晌整晌打麻将。手头一缺钱就闹活着离婚,栓子将就着她。
“栓子媳妇这两年跑得就不在家待,这事她还不知道吧?”我生生地问。“栓子人拉回来当天她也跟着回来的,腆个大肚子,少说也有六七个月?闹着要分钱,叫栓子的两个兄弟连骂带打黑走的!”“后来呢?”“人家娘家人出点子,在县医院引了产,还把栓子娘两个小叔子告上法庭?”“咋判的?”“栓子没有离婚,儿子和媳妇拿了大头,栓子娘只有一点养老钱。”……唉,好人寿不长。
回到家,老爸还没有回来,娘说在河对面打纸牌玩。我打开房门,把前后窗帘拉开玻璃窗扇打开,擦一擦沙发茶几上的灰尘。母亲己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活包蛋,乳白光滑的蛋白剔透惹眼,咬一口,金黄金黄的蛋黄诱惑着怂恿着味蕾,我一小口一小口地仔细地品着,娘陪我说着话。说下湾的朱三的小儿子上个月在县上买辆三轮车,昨个出车翻到河里,没等把人拉上岸就断气了,可怜还没有说媳妇人就死了。说是开班车的司机也碰死了人,赔了好几十万块钱……我心里嘀咕难怪今日回来这个司机面生。……
正说呢,老爸回来了。说:“到那儿都不要喝酒,能喝一斤喝半斤,酒喝多了真丢人。朱三的小儿子喝酒出的事,说是班车碰死的那个骑摩托车的人,一点都不怪班车司机,是那个骑摩托人酒喝多了,自己撞到班车上的,说脸都拧到身子背后去了,当场死亡。”劝我以后少喝酒,喝酒没得一点好处。
见猪圈里有头小黑猪,“这年头,很少见到黑猪?”老爸自豪地说:“这是托熟人买的,猪仔500块钱,早上称过的,整一个月,足足长了11斤呢。”正好有来人谝闲传,说到喂猪,夸我爸猪喂得好,瞧,把我爸美的。
晚上陪二老看电视。老爸说:“你大姐家袋料香菇做得多,一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我前几天还去帮了两天忙,价格也不得以前好。你小姐家二层楼房主体建成了,房屋开间大费工费料要多花多少钱,当时下屋根子时说话也不听,房子盖大了又不结实。”“小姑的糖尿病咋样了?”“不太好,最近视力不太好,还专门配了副眼镜。”又说到庄稼活,老爸说:“下湾的地全部租给一个西安的大老板,说是种红豆杉,一亩地一年给400块钱,一租10年。咱家有二亩来地。门口这块地,种点黄豆,野兔子吃得厉害。红小豆又怕野鸡。这年头,野物一点都不怕人,地也种不成了。”我笑而未答。
又扯到丫丫大姨家的事,我问:“小伙子人咋样?”“个头不高,两个人长相还配,就是地方远,山东烟台。女子给远了跟没得女子有啥区别?”我无言以答。
说曹操曹操到,丫丫她大姨夫来了,叫明个一大早就过去。
早上还没起床,电话就着急地催。等我到的时候,主要亲戚都到齐了。大家磕瓜子、抽烟、喝茶、谝帮子。见我来了,又都羡慕起我的工资来。大姨夫问我:“是闲呀,整天在朋友圈发文章?”我说:“这就是爱好。就像男人喜欢喝酒打牌。找点乐子心里头高兴。”见了我,亲戚们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早饭是炒菜吃馍红豆稀饭。午饭是按当地习俗八大件子上的。四热四凉,四荤四素,鸡鸭鱼牛羊肉,红烧的,清炖的,油炸的,笼蒸的,一盘一盘的上,最后吃饭的时候每一桌上再加上两盘子粉蒸肉一钵子烩菜。
无酒不成席。喝酒,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习俗。上八大件子之前,先摆四个盘子凉菜,瓜子花生水果糖不占指标。新女婿先给在座的每人先敬两满杯,这叫好事成双。女子也给每人敬两杯,这叫酒不单行。大人也给每人敬两杯,这叫做四喜发财。这八盅酒必须自己喝,不准找人代替。之后是自由发挥节目,记住一点:酒不黏主。
这是认亲酒席,原则上是女方承办男方埋单。来的都是重量级亲戚,待女子出嫁那天,是要准备一个大大的红包的。
大姨姐两口子是高中时自由恋爱的。大姨姐有两个丫头,老小是儿子。记得我念五年级的时候,大姨姐给我们教唱过歌,那一头披肩长发,西瓜籽脸型的地面上嵌一对水灵灵的双眼皮,衣着时尚,清爽迷人。她的风湿性心脏病和超生了儿子做结扎手术有关,据后来大医院专家说心脏瓣膜坏死,做不成手术,只能药物维持。大女婿是个包工头,人长得五大三粗地,可对媳妇和丈母娘非常要好。大姨姐的这几年的药费全是这个女婿供养的,大姨夫在矿山上转转看看一年也挣二三万。大姨姐常对左邻右舍说,要不是女儿女婿,自己坟上的树都有碗口粗地。
寒谝时又说到屋场上的寡妇乔玉莲,自从她男人得肺矽病死了之后,上门的人特别多。每次一来人上门说事,她的小叔子就开始骂人。反复搞了好几次,村上都晓得她小叔子想转房,可乔玉莲让小叔子打得吓怕了,打掉的门牙还没来得及补,铁了心思不愿意转房。有一次闹得有些太不像样子,乔玉莲报了案,民警把她小叔子用警车拉走还关了三天,之后安份了许多。口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小叔子欺生的家里没法子呆,在县城里租了间房子经管娃念书,村上可怜娘俩,给了两个一级低保生活。
说到下湾的朱三家,三个儿子,小的出车祸死了。老大三十出头好几年快四十的人,一直寻不下媳妇。熟人介绍邻县一个哑巴女子,本身是给老大看的,可女子相中了老二,准备下个月二十结婚。盖楼房娶媳妇,少了一个子人都接不回来。女子个头高挑,长发细腰一幅好身材。听说是小时候发高烧烧得不会说话的。朱三两口子都高兴死了,有个媳妇就断不了后的。
……
夕阳西下,青山如黛,地里的几个土狗正亲热的跑来跑去。隔河二岸,河水透明,杨柳倒映,蓝顶白墙的小楼房散淡卧在公路两旁。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小山村,这日子咋就这么难过?
闲散闷在家里,手头没有活干没有挣钱的营生,这才是村子里庄稼人最头痛最窝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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