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费那奇,拿昂纳西,中国动画短片的“然后”呢?| FIRST青年影展报道
拿下FIRST青年影展最佳短片的前一天,动画《修容镇》的制片人Jason Gu还在找第二天走红毯要穿的衣服。
今年FIRST的短片单元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13部短片里,什么类型、题材、地域的都有,且质量都不错。即使单看短片里的动画,四个也都是劲敌,而且很难用一条准绳来评判——它们连材质都不一样,剪纸、沙画、毛毡和手绘二维,怎么比呢?
在此之前,《修容镇》曾于今年6月份获得有动画界奥斯卡之称的昂纳西动画节“短片动画处女作”奖。可是,动画节的“宠儿”,在电影节却常常不是被偏爱的类型,即使有昂纳西傍身的《修容镇》也不例外。13部短片,在FIRST被分为3个短片集放映。Jason作为短片集3里唯一的动画主创站上映后舞台,却没有观众向他提问。走在路上,听到身边有人经过提起《修容镇》,才上前多聊几句。
周一围与王传君给《修容镇》颁奖(中为Jason)
另一部入围动画短片《四月》的导演周小琳也是如此。她的作品只有短短4分钟,即使放在短片单元也“弱势”。映后交流,有观众站起来,说“这不公平”,短片之间的间隔短,而周小琳的动画只有在单独放映的情况下,才更能看出作者想要传达的氛围。
但不可忽视的是,今年FIRST短片单元,动画又尤其瞩目,“最佳实验短片”和“最佳短片”两个奖项都被动画包揽。这当然有初审评委朱彦潼的功劳,她的另一个身份是费那奇北京动画周的艺术总监——两部独立动画《四月》和《硬币》都由她选送。前者的导演周小琳是刚从日本回国的学生,曾入围广岛国际动画影展的展映。后者的作者宋思琪曾凭借前一部作品《妹妹》获得奥斯卡动画短片的提名。
《硬币》
这些动画领域的佼佼者们,在FIRST这片土地上同场竞技。只是,尽管近几年FIRST影展借助明星和媒体的力量逐渐走进了更多观众的视野,不少长片也有了上院线的机会,但动画短片的作者群仍然容易被忽视。
走出FIRST之后,他们去哪儿,作品又应该如何被看见?仍然是未知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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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个队伍
在二次元飞速发展的今天,动画短片也许是这个产业留给理想主义者最后的自留地。
相比系列动画和动画电影,短片的成本低,限制小,因此常常承载着创作者的奇思妙想,或者颇具先锋意识的技术尝试。周小琳的《四月》就非常典型,这部4分钟的短片由她一个人构思,一个人完成,是她在日本多摩大学的修士毕业作品,第一部叫《四月》,第二部叫《十二月》。
《十二月》静帧 (© ZHOU XIAOLIN)
整个片子很短,没有准确的故事线,没有对白,也没有旁白。如果周小琳不解释,大概观众也看不出是她和她双胞胎姐姐的故事。但整部片子却流露出淡淡的情绪和氛围——《四月》里,这种氛围是大风天随塑料袋飘起的思绪;到了《十二月》,它的画面又成了一种感觉,周小琳说,这种感觉,是她和姐姐都很讨厌的苹果表面留下的菜刀味。
周小琳用的是非常罕见的多层定格动画拍摄技术,通俗点说,可以叫剪纸定格。在她的短片中,无论是人物、风景、物件,都由不同的素材构成。大多是不同材质的纸片,通过叠加材料或是上色赋予它不同的“功能”。要做一棵树,就用锡箔纸捏成骨架,粘上“叶子”;要表现水流,就换成更有光泽感的保鲜膜或是镭射纸;要传递风轻轻吹拂的感觉,就用质感稍硬的材料,顺着一个方向抚摸再抚摸......
《四月》中的道具树(© ZHOU XIAOLIN)
拍摄也很不一样。周小琳使用的是分层俯拍的摄影台,类似于现实版的PS图层面板。道具摆在不同的玻璃层内,相机架在顶上,然后靠徒手触碰完成动态效果。每拍一帧,就用手或镊子稍微移动一下纸片道具,1秒拍12下,最后把画面连在一起。这中间尤其考虑作者的耐心,因为一旦出现失误,整个镜头就要作废重来。为了拍好这四分钟的画面,周小琳用了一年才完成。
而27分钟的《修容镇》,狐光花了整整四年。在采访中,我形容他们是“土法炼钢”、“徒手建罗马”——整个团队大多是20出头的应届生,却偏偏要“自找麻烦”,在片头加一个一分钟的“一镜到底”。
这一分钟有多惊艳呢?昂纳西给出的评价是:开幕场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它具有很高的电影摄制质量。而我却久违地有了在上海迪士尼玩“飞跃地平线”的体验——不戴3D眼睛,也能跟随鸟的飞行轨迹,在“修容镇”上肆意穿梭。同时,它的复杂程度,也是外行人都能清楚看到的:开场的浓雾给动画增加了不少渲染时间,再加上要呈现整个镇风格各异的建筑、服饰多样的居民,原画、模型和贴图的工作量简直难以想象。
《修容镇》的片头(图源:狐光动画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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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气质,一种失控
四年间,除了攻破各种“自找”的技术难关,团队还要不断调整故事线。短片的内容承载能力有限,但狐光的小伙伴们没有经验,于是做着做着,整个故事从原定的10分钟拓展到了70分钟,使劲修修减减才有了现在的27分钟版本。
片子现有的故事线也是团队多次讨论后形成的。它从姐姐若晴和弟弟小勇的不同视角出发,展现了这个以“修容”为美的小镇。标准幸福脸、精英脸、好学生脸......不修容,就会成为异类。而在面具之下,人心的识别、社会群体规范和个性解放之间的冲突逐渐暴露。
在配音方面,《修容镇》找了专业的团队,最终确定的是偏苏南安徽地区的方言。音乐上,为了增加片子的叙事感,《修容镇》请到了台湾音乐人范宗沛加入。他为短片谱了一段大提琴曲,放在全片的末尾,以提升整个短片温柔的江南气息和闷闷的氛围。
在做《修容镇》时,主创团队一直试图向心中的“成人动画”靠拢——多一点深刻性,多一点哲学性的思考,也多一点实际的主题。他们很欣赏日本动画大师大友克洋、押井守、今敏等人的作品,因此在《修容镇》中,整个片子的作画风格都偏写实。写实到,明明“修容”是荒诞的、非日常的世界观设定,却让观众感觉其中的内涵与现实世界相通,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反思。
理想很丰满,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因为狐光动画的成员大多比较年轻,他们很难迅速明白前期策划的想法,《修容镇》不得不多次返工。“流程的混乱,不同环节对接不到位,做完之后还要花很多时间东补西补。好的是,目标一致,最终做出来了。但制作的效率、不同环节的对接、流程的规范等问题,仍然还有可供改进的地方。”Jason说。
这是所有新动画人都必须经历的阵痛,周小琳也有这种失控的感觉。在原有的计划里,《四月》和《十二月》做完之后,应该还有一部,直至完成该系列的“三部曲”。但《四月》做长了,从超短片做成了短片,周小琳也要毕业了。
日本没有专门的艺术家签证,要留在日本继续做动画,就必须找份工作,可这不是周小琳想要的。她只能回到中国,先在一家文化类App做平面设计工作,再看有没有自己成立定格工作室的机会。
“日本的动画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刚入社的员工要靠手速赚钱,可能比去便利店打工挣的钱还少。进去之后,你就是社畜,而且他们有他们的一套体系规则,比较商业,风格也不能由你说了算。“可是要建自己的定格工作室,又需要租场地、买设备,还要搭建最重要的工作台。在日本,这些工具都是手工定制的,很难买到,要做出更稳定的画面,周小琳还得定制自己的工作台。
“前期要花多少钱?”
“可能10万?50万?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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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途径,多种变现方式
来到FIRST青年电影展之后,这些短片有了更多被看到的机会。除了日常展映,爱奇艺也与FIRST达成了合作,短片作者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签约,将作品在“即刻”等平台上线。
但一位创作者告诉记者,现实是,目前各流媒体平台虽然有意识并积极地采购动画作品,给出的价格却并不理想,甚至与动画前期的投入不相当。动画短片,乃至动画这个类型,在变现机制上仍然与网剧、电影等有较大差距。
Jason在采访中表示:“你说(修容镇)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商业结果,可能没有,但它给我们带来了这种品牌的价值。”《修容镇》接连拿下昂纳西“短片动画处女作”和FIRST“最佳短片”之后,狐光动画在国内业界得到了关注。海外的流媒体如Netflix表示也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修容镇》在昂纳西动画节获得“短片动画处女作”奖
但这种工业化高成本制作短片、非商业化的模式对于动画公司而言是奢侈的。短片需要变现渠道,这种方式不一定是一步到位,直接做动画电影或推出系列动画,其他尝试也有例可循。日本动画和Netflix就曾成功做出过短片的拼贴作品,这种模式也可以在《修容镇》上延续。
“所以我们在《修容镇》片尾做了很多尝试,就是想有一些思想的延伸,“Jason举例,“还是‘刻板印象’这个主题,它不一定只能放在‘修容镇’这个江南小镇,也可以承载社会对女性的态度,甚至穿越到未来都市......因为这种分别心,在社会里是不会消亡的。“
如果单个公司制作起来周期太长,还可以邀请多个同行一起做。“做同一个命题作文,共同分担一部动画电影的成本。国内意气相投的动画公司也能联合起来,形成不同的圈层。比起动画技术的差距,我们需要的是默契和抱团合作的能力。”
”如果形成一套系统化的体系,对公司个体和动画行业都是一件好事——不用次次重新编流程,包揽一切,可以让专业的队伍承接机器人、枪械、武斗等专业内容,一些硬件设备也不至于白白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