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路上淘布
胭脂路在武昌,都晓得那里是卖布的地方,坐公交14路汉阳门过来两站路。它是一条小街,全长还不到九百米,街的一头是粮道街,另一头连着民主路,斜对着蛇山脚下的古楼洞。按老武昌城的地图对照,这里差不多是到了城的边边上,曾经是繁华的烟花之地,配着“胭脂”的名字,在脑海里总能勾起艳美丰足的形象。
我有个初中的同学住在胭脂路,姓秦,我还到她家里去过,有个石框门的小院子。彼时胭脂路上都是住的普通人家,没有卖布的摊子。及至我参加工作后生活在青山,武昌去得少了。一天,青山的几个同事约我休息的时候去胭脂路买布,我才知道,胭脂路上卖布的生意己经热闹了好几年。去了之后,我才发现政府己经花了力气改造胭脂路,修整了街边的房屋,竖起来一排欧式风格的罗马立柱,街口还有一方后现代的立体牌子——胭脂山衣坊。其实,胭脂路不应该是这种崭新的、洋气的样子,作为布艺街,来这里买布选布的多为女子,街上浓浓的生活市井味道才是它让人流连。
街上的小店早上开张,天黑关门,店主们的一日三餐往往也是在店中解决。市容管理比较宽松的前几年,窄窄的马路边上店门口常常有一只简易的小煤炉,煨着排骨藕汤,有顾客路过随口说“好香的汤啊”,他们也会搭一句“您家们七了冒”。后来店主们只能用保温桶自带午饭,中午顾客少的时候,他们抓紧打开各自的饭菜,邻近的店主们讲着客气交换彼此的手艺。住在附近的武昌嫂子们,有空就会约着过来淘布,先跟熟悉的裁缝问好买几多,经过她们的独具慧眼挑选搭配,加上裁缝师傅的匠心剪裁缝制,一块不起眼的零头布做成后,上身穿得又新颖又别致,所费不多,她们说“蛮玩味”。胭脂路真是个能发挥武汉人精明、会生活的好地方。疑惑她们是不是在“七夕节”上,获取了装点生活的巧艺与智慧,不只是围着锅台转的“灶妈子”,还是鲜衣怒马入得厅堂的人物啊。
我也喜欢在胭脂路逛,买一些布,或者只是看看布。姑娘小的时候,我常常怀揣二三十块钱,去淘那些一两块钱的小零头布,或者五块钱一米有瑕疵的整布,全棉的抓绒的精纺的斜纹的细纱的,捏在手里又暖和又柔软,买回来总能有用处,做小衣服小裙子,拼布做小枕头、小被子、小垫子,那些穿在身上、铺在家里的印花棉布啊,无意中给了她细致典雅的生活美学启蒙教育。有些布当时买回来一时用不上,洗干净了收着,偶尔看一眼也挺享受。出现在中国古典文学里面,那些描写人物出场时的衣着用色,我只有在胭脂路的布摊上仿佛能找到——海棠红,印泥蓝,麦穗黄,石青色……
有一次看中了一种棉布,乳黄色底点缀着米星大小的花,又素净耐看,小家碧玉般的温存感,尺幅做被套正合适。可是这匹布还没有拆开,老板不舍得卖零以后不好再卖好价钱。我又摸了摸布,叹口气说”真好看啊”。等我走了几步,大姐在后头喊起来“你回来唦,看你这喜欢,卖给你吧”。她下剪子多让出三分,是买布的老行规,把布料缩水的尺寸算她的,也是给我这个买布人另外送的人情。
老顾客往往都有各自的老店主,我与一个店主相识也有二十三年了。她也姓秦,年纪比我大,肯定不会是我那个初中的同学。她知道我会自己看布自已做,也看过我做的成品,象是遇到识货的知音,她总是主动用最低的价钱给我,看我把暇疵变成宝贝,我也总是在她店里买到称心如意的布。往往有暇疵的布头并不是纺织问题,很多是因为做了印染时的试验,有时没有调整好定色,忽儿深忽儿浅的,我拿着当渐变风格;有的是配色错了,明明该开红花的那块形成了月晕;又有的如套色出了问题,如牡丹缠枝莲一起,倒是纸醉金迷的重叠感;有的整幅用色乱了,我把它正反面颠倒着用,倒透着朦胧的梦幻感觉。
四季不断更迭的二十多年后,胭脂路上的罗马立柱己变得不那么雪白、肃杀,在来来往往的汉腔汉调中,胭脂路又攒下了足够的人间烟火气。而我的姑娘也已长大,季节交替的时候不用我急着为她赶制衣服。我还是喜欢某个闲适的午后,把花草搬到有阳光的窗前,打开音响,翻拣出积攒的布头,用手针拼一只四方靠垫,一块桌布,或者是一个床围,一个挂在衣柜里的信封布袋。对于生活的乐趣,我会觉得,因为有胭脂路,我亦是富足。
马静,钢铁企业退休工人,生肖鸡,狮子座,喜欢文学,工作期间大部分写的是工作总结、汇报材料。退休后写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