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第62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赏析(下)
【原创】第62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赏析(下)
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版本:戚蓼生序甲戌本】
【四】、【几个细节】(涉及袭人、宝钗、黛玉、香菱)。
(1)、【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
有人看到这里很是不爽,说你袭人区区一个奴婢,竟然说黛玉【就只不是咱家的人】,你这不是变相地贬黛玉吗?是可忍孰不可忍!针对这种谬论,鄙人曾在《不能正确认识花袭人就不能正确认识林黛玉》一文中专门进行批驳。这里简单说几点:其一,袭人说的是事实。第18回元妃省亲,【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第25回【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这两处都说黛玉不是贾家人,可见袭人并没说错,本就不应受到任何诟病。其二,袭人是守着黛玉的铁杆粉丝,也是自己的主子贾宝玉说这话的。但是,【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宝玉是情痴而不是呆痴,如果袭人真是贬低黛玉,宝玉岂能无动于衷?岂能【笑指袭人】?其三,袭人这样说是为【宝黛结合】造势,和上面凤姐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只有黛玉目前还不是贾家人,才具有和宝玉结合的理论基础。可见,认为袭人有意埋汰黛玉者只能说是对袭人怀有偏见,【一叶遮目,不见泰山】,没有正确理解文本。
(2)、细节之一:袭人看见【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连忙去倒茶,及至【巴巴的倒了两钟来】,黛玉又走了。宝玉端了一杯,剩下一杯袭人忙给黛玉送去。【偏(黛玉)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说:“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细节之二:【(宝玉)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携手回来。】
有些读者对宝钗、袭人抱有偏见,总是把宝钗和黛玉对立,把袭人和晴雯对立,所以看到这两个细节觉得不可理解。说宝钗就是黛玉的情敌,不仅和黛玉争夺贾宝玉,甚至有陷害黛玉的嫌疑。现在居然把自己喝剩的茶水又给了黛玉,实在有辱黛玉人格。但黛玉竟然毫不在意,竟把剩茶饮干!这是咋回事?说袭人一直对晴雯不怀好意,甚至认为晴雯被撵都是袭人【告密】。现在二人竟然亲密无间地携手而归,这又是咋回事?实在是有点:【书中钗黛很亲密,书外读者好生气!书中晴袭手牵手,书外读者愤声吼!】
——其实这正是作者从星星点点不起眼的小事上,【润物细无声】地体现在书中的【闺友闺情】。《红楼梦》卷首即有:【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宝钗和黛玉,袭人和晴雯,她们长期在一起共同生活、交往频繁,自然少不了磕磕碰碰,这是现实生活在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反映。但毫无疑问,【闺友闺情】却始终是她们相互关系的主流。作者深恶痛绝、极为鄙视的,正是那种【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之类的才子佳人小说。那些认为钗黛对立、晴袭对立的读者,其实是把《红楼梦》看成了《甄嬛传》,把中华文坛的艺术瑰宝《红楼梦》,无情地拉低到三流世俗小说水平。
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红楼梦》作者在遣词造句上态度是极为严谨的。第42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作者不仅把宝钗定性为【蘅芜君】,而且用【兰言】(比喻情投意合的言谈)一词把钗黛二人的关系拉得很近。【蘅芜】是一种香草,屈原的《离骚》中正是用香草、香木比喻君子、高士、贤人等人物,以及人物的高洁人格、优良品性、美好道德的。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里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对《离骚》中这种文学象征手法给予了充分肯定。第78回里宝玉为晴雯撰写《芙蓉女儿诔》,撰写之前就在心中定下谱子要效法楚人《离骚》等文,而且在诔文中就有【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之类的句子,用香草来比喻和赞美晴雯。【君】的意思更为明显,其多个义项都与【尊】相关,最恰当的意思应该是【对人的尊称】。作者推崇《离骚》中用香草比喻君子、高士、贤人的文学象征手法,则【蘅芜君】的用意不言自明。第45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里,作者还让钗黛二人结为【金兰契】。俗话说【薰莸不同器】,宝钗和黛玉若不是一类人,作者怎么会把二人写成义结金兰的异姓姐妹呢?
有些读者依照自己的人生观、审美观去理解文本,认为宝钗世故、圆滑、虚伪、有心计。甚至把第27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作者明确写出的宝钗【金蝉脱壳】曲解成宝钗【嫁祸黛玉】,认为宝钗就是【嫁祸他人】的奸佞小人。鄙人曾有《薛宝钗【滴翠亭嫁祸】之说根本不能成立》一文专门予以批驳。这里要说的是,解读《红楼梦》毕竟不能脱离作品产生的典型环境。诚然,薛宝钗劝说宝玉热衷仕途经济,若用现代【阶级分析】的眼光看似乎是她的短板,也确实是宝玉出家抛弃她的原因之一。但宝钗的作为却完全符合当时社会的主流道德价值观,绝对是正当行为。即使把镜头拉至现在,若摒弃【阶级】剖析的观点,我敢说无论是谁,他的儿子真要是像贾宝玉一样,整天厌恶正当学业、迷恋异性红粉,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必须要强调的是,薛宝钗并非人品低劣更非心怀奸诈,也决然不会有嫁祸他人的小人之举。作者钦定薛宝钗为【蘅芜君】并且写进回目,再进一步把钗黛二人写成【金兰契】,其后又如天女散花般,用诸多细节表现钗黛二人的亲密关系,对这些读者的错误解读无疑就是莫大的讽刺、彻底的否定!
袭人和晴雯也不对立,而是一对真正的闺蜜。晴雯被撵也没有袭人一毛钱关系,鄙人曾有《晴雯被撵,绝不是袭人告密》一文专门论证此事,而且自觉证据是充分的,说理是透彻的,结论是正确的。恰恰相反,第77回晴雯被撵之后,正是袭人大胆违拗王夫人,主动地把晴雯【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还拿出【攒下的几吊钱】,准备晚上悄悄叫宋妈给晴雯送去。甚至在宝玉口中,袭人和晴雯都是【你姊妹好了一场】。有人问:晴雯在怡红院一场究竟有没有朋友?我说有,那就是袭人!
(3)、荳官和香菱因【夫妻蕙】互相戏谑斗嘴,竟撕掳到一起嬉闹,不意弄脏了香菱的新裙子,恰好被宝玉看到,出主意把袭人做好没穿的一件新裙子送给她。平儿和香菱都是纯洁善良的典型人物,宝玉常常为她们一辈子不能得到一个好男人而嗟叹不已。但因为二人和自己都是叔嫂关系,碍于礼数,不能在二人跟前一表寸心,常常以此为恨事。前次因贾琏和凤姐闹矛盾,二人都迁怒于平儿,平儿备受委屈。后来被宝玉等人劝进怡红院,使得宝玉有机会在平儿身上尽心抚慰;这次香菱又因新裙子弄脏,又使得宝玉有机会在香菱身上尽心抚慰。因而这两件小事,对于极为喜欢在美好女孩子身上献殷勤、表爱心的宝玉来说,只怕比今日得到一大堆华诞礼品更要开心。
诗曰:
芍药花丛仕女眠,
蜂围蝶阵舞翩跹。
湘云醉卧娇无力,
众媛深怜笑更酣。
淡雅香菱痴态美,
痴情宝玉爱心甜。
观瞻此景如观画,
拍案称奇若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