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生
河南东部有一位叶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然而命运不太好,科举一直不得意。
刚好,关东丁乘鹤来到当地做县令,看到叶生的文章,很惊奇有人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把叶生召来和他谈话,丁乘鹤大悦。让叶生留在县衙,资助一些学习费用;而且经常赐给叶生钱财,谷物给他带回家,补贴家用。
适逢科考,丁乘鹤在学馆到处宣扬叶生文章写得好,在平时考试中,叶生得第一名。丁乘鹤对叶生期望非常高。乡试之后,拿来叶生所写的文章阅读,边读边击节赞叹。
怎料,天意弄人,能好文章之人却往往没有好的命运,乡试发榜那天,名落孙山。叶生沮丧万分,回家,觉得自己愧对知己,每天都在懊恼中度过,渐渐的形销骨立,呆若木偶。
丁乘鹤听说之后,赶紧召叶生到官署,好好安慰一番,叶生感激涕零。丁乘鹤更加的可怜叶生。丁公打算三年考核期满,带着叶生一起到北京。叶生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告辞回家之后,闭门不出。
没过多久,叶生卧病在床。丁公经常让仆人带着礼物钱财来慰问叶生;什么药都用过,病情却一直不见起色。
丁公也因为忤逆上级官员,被罢官,马上就要卸职离开当地,临走之前写了一封书信给叶生,书信内容大概是说:“我马上就要卸任东归回老家;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是在等足下。足下早上来,我下午就出发回去。”把书信传给卧病在床的叶生。
叶生读完书信,啜泣不止,对送信之人说:“我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请丁公先出发回去吧。”叫送信人把这话带回去,丁公听完之后,还是不忍心启程,在家慢慢等他。
过了几天,看门人忽然通报说叶生来了。丁公大喜,亲自出门迎接叶生,问他病情怎么样。叶生说:“就因为我这点小病,劳烦先生等这么久,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心下过意不去,幸好如今病好了,可以随侍先生左右。
丁公于是马上整理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到了家里,命自己儿子拜叶生为师,早晚都和叶生住在一起。丁乘鹤儿子名叫丁再昌,此时刚好十六岁,还不能写八股文。然而,丁再昌很聪明,八股文看过两三遍就能背下来。
一起住了一年多,丁再昌就能落笔写文章。得益于丁公出力,丁再昌进县学做生员。叶生这下更是把自己生平所学的八股文写作技巧全部倾囊相授给丁再昌,结果丁再昌参见乡试遇到的题目都是叶生平时讲过的,一道题也没遗漏,丁再昌于是得乡试第二名。
丁公一天对叶生说:“叶君只拿出平生所学的微末部分,就让我儿这黄头小子在科举场上崭露头角;然而叶君这样的大才竟然一直科举不得志,为之奈何!”
叶生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借丁公子的福泽为我的文章扬眉吐气,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半生潦倒,绝不是文章写的不好,不过是我命不好罢了。
这样我的愿望也就达成了。况且我们读书人一辈子能有丁公这样一位知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何必一定要丢下穷困生活而去取得功名,升官发财呢?”
丁公因为叶生在自己这里住了很久,担心耽误叶生参加下一次乡试,劝叶生回老家好好准备岁试。叶生却一脸惨然,没有兴趣。丁公也不忍心强迫他参加乡试,再三嘱咐儿子到北京之后,打点关系,让叶生直接进入国子监读书,这样就不用回老家参加岁试,可以在北京直接参加乡试。
不久之后,丁公子又考中进士,做工部主事的官。带着叶生到国子监,早晚都和叶生一起读书,生活。
一年之后,叶生在北京参加乡试,竟然考中举人。刚好丁公子要到河南公干,因此对叶生说:“我去公干的地方离老师的家很近。先生此次一举成名,正是衣锦还乡之时。”叶生也大喜,选一个良辰吉日就启程了。到河南地界,丁公子命仆人亲自送叶生回家。
叶生回家之后看到门庭冷落,看起来很悲凉。逡巡着到院子,妻子拿着簸箕走出来,看到叶生,扔下簸箕,十分害怕,转身就准备逃走。叶生凄然说:“我如今富贵了。这才三四年不见,夫人就不认识我了吗?”
妻子站的远远的说:“相公你已经死很久了,还说什么富贵的话?之所以一直把灵柩停在家里,没有安葬,是因为家里太穷,孩子又太小,实在是没钱。如今儿子也渐渐长大,准备马上就选好墓地埋葬你。你不要装神弄鬼来吓人。“
叶生听完妻子的话,一时之间失意,惆怅,说不出话来。慢慢走近里面,看到灵柩果然停在那里,忽然叶生就扑倒在地。妻子大惊失色,叶生穿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掉在地上,身躯却不见了。
妻子悲痛欲绝,抱着叶生衣服悲哭不止。儿子从私塾回来,看到家门口拴着马,却没看到马的主人,急忙跑进屋子,告诉母亲。母亲挥泪告诉儿子刚才的事。妻子又仔细询问送叶生回来的仆人,这才知道整件事情始末。
仆人回去之后,把此事告诉丁公子,公子听完之后,潸然泪下,泪湿衣衫。立刻让仆人准备马车,赶到叶生家吊唁,又是一番痛哭,不必细表;从行囊里拿出银两交给叶夫人筹办丧事,按照孝廉的礼仪埋葬叶生。
丁公子又好好对待叶生的儿子,请好老师来教他读书,在当地的学馆里说好话,过了一年,叶生儿子就中了秀才。
异史氏说:“魂魄跟着知己,竟然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听到此事的人都怀疑故事真实性,我却是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