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科普不了,别费力了
按:这篇也是给腾讯新闻写的。这一次文中没有地图,所以发布成功了。但这回编辑老师说,虽然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但担心推出去之后你被网友骂惨,所以有可能还是推不了。——好吧,下次我再注意。
腾讯新闻的编辑老师推给我一篇《科技日报》的报道《比大熊猫还珍稀的极危植物,消失百年后从天坑“归来”》(点击文末“原文链接”可看),希望我能做点解读。我看了一下,这报道介绍的是中科院昆明植物所的研究人员,在当地专业人员的协助之下,从云南蒙自的天坑中发现了珍稀植物大花石蝴蝶,并在天坑外的周边地区重新发现了另一种珍稀植物竹生羊奶子。
老实说,这个新闻本身真没有多少可解读之处。这两种植物确实难得一见,濒危等级都是“极危”,离“野外灭绝”只有一步之遥。但可惜的是,不是所有濒临灭绝的植物,都能让公众产生兴趣。在人类眼中,植物形态的区分度比大型动物小多了。除了食肉植物、寄生植物之类形态过于独特的植物,可能会让不认识植物的普通人眼前一亮外,一般的植物在公众眼里,要么是树,要么是草;就算是特别珍稀的植物,也实在很难看出多少“珍稀性”来。
这也难怪《科技日报》这篇报道只能极力强调这两种珍稀植物的经济价值,什么大花石蝴蝶是新优花卉的重要育种资源啦,什么竹生羊奶子可以开发成新兴果品啦,竭力想要让公众理解这一科研成果的重要价值。但可惜的是,只要看看新闻后面的热门评论,就可以知道这种科普是白费力:
这种“某某珍稀植物我家后山多得是”式的评论,反映的正是没有专业知识的外行对自己辨认植物能力的迷之自信。全世界能开花的植物有30多万种,中国大概有3万多种。其中有一些分布很广,非常常见,但也有很多种分布狭隘,只见于一个县、一个乡,甚至单独的一个山头。当植物分类学家说某个种非常珍稀、只见于某个地方时,她(他)往往是有非常充分的证据的。借用郭德纲相声里那个经典的段子来说,一个外行非要和火箭专家争,你那火箭燃料不行,得烧精选煤,这当然是种勇气,但也是没什么意义的勇气。
我们就拿竹生羊奶子(学名Elaeagnus bambusetorum)来说吧。在分类上,它属于胡颓子科胡颓子属。按照Flora of China(《中国植物志》的英文修订版)记载,胡颓子属全世界有大约90种,中国有67种,其中55种是中国的特有种(也就是说中国以外的国家没有分布)。
然而,这些种在形态上确实非常相似,比如植株上有银白色像皮屑一样的鳞片,果实通常形状如枣、可以食用等等。要把它们区分开来,需要看枝条、叶片背面和花上有没有毛,叶脉是不是下陷在叶片里把叶肉隔成一块一块,花梗有多长,等等。这些细微的特征,不是对胡颓子科十分熟悉的专家也不敢说都能很好把握,更不用说一般人了。
大花石蝴蝶(学名Petrocosmea grandiflora)更是如此。在分类上,它属于苦苣苔科。苦苣苔科的植物不用说种了,很多属的形态都非常相似,比如植株没有地上茎,叶片都聚集在地面上形成“莲座状叶丛”,花朵是上面2瓣、下面3瓣的“二唇形”等。你以为你在自家后山上见到了大花石蝴蝶,实际上可能连属都不一样。
坦率地讲,以我从事科普工作的多年经验来看,像上面这些知识,是根本普及不了的。就像我的一位在大学教植物学的朋友所说,科普做得再好,也解决不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爱学习”的问题,解决不了他们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的问题。这正如无论你使尽多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统计学基础知识讲得和1+1=2一样深入人心。要做成功的科普,首先就要了解受众心理,知道什么东西是科普不了的,然后放弃无谓的努力。所有的传播工作,最忌讳的就是“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像《科技日报》这篇新闻,在印出来的报纸和自家网站上报一报没问题,但非要往腾讯新闻这样面向普通公众的媒体上推,我觉得就没有意义了。你以为你在宣传科研成果,实际上恐怕却只能像上面热门评论第二条那样,平添公众对科研人员的刻板成见而已。
今天,我们有很多珍稀植物要保护,也确实要充分调动普通民众的参与。然而,考虑到珍稀植物都有狭小的地域分布,最好的调动民众的办法是把保护任务“地方化”,让当地的乡民、村民心甘情愿保护好自家附近和承包的土地上的珍稀植物,并禁止外人随意进入采挖。没有必要向全国人民去强行科普某个省、某个县的珍稀植物。说实话,如果不是当地人,“全国人民”真不感兴趣。
我的观点差不多就是这些,希望我只说这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