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灵丘敬亭山

说来再闻敬亭山已是二十年后的电视节目《中国诗词大会》。当年的疑惑依然浮上心头：是什么样的崇山秀岭让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发出“相见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感叹。恰此次会议相约宣城，下榻敬亭湖边，正好可以一睹芳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敬亭湖在敬亭山脚下。傍晚时分难得抛开俗务，向闻名已久的山上行去。敬亭山石门坊矗立眼前，上刻楚图南题字及李白、陈毅诗作，顿觉清新。沿着林荫小道直上，两座古塔巍然屹立。这对古塔是广教古寺大火后幸存下来的唯一遗迹，自北宋以来一直如护卫守护古山。

敬亭山属于黄山支脉，亲民无门票，一路上都是吃好晚饭出来散步的情侣、学生、大妈们。也难怪，宣城作为宣纸、宣笔出产地，承载太多书香墨色的历史文化名城，依旧可以看出那缓慢生活节奏下的文化底色和自信。

敬亭山最高峰只有317米，高度与福州城内于山、乌山差可比拟。能够“声名齐五岳”，靠的不止是山丘秀美，更得名于当年文人墨客的风流蕴藉。此山启于南齐时谢朓在山上吟诗修楼，后诗仙李白慕名七上敬亭山，并留下千古传诵的《独坐敬亭山》。此后一千多年，敬亭山吟无虚日，白居易、杜牧、韩愈、欧阳修、苏轼、文天祥、汤显祖、文征明、石涛等先后登临，先后有300多名文人墨客、数以千计的诗文记画涉及此，成为千古诗山。山上还有多处古迹和摩崖石刻，真是应了陋室铭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只是此仙非彼仙罢了。

夜登敬亭山

暮色渐浓，山路越来越陡，新建的广教寺和净土宗的弘愿寺分开两路，一左一右拱卫。广教寺多次遭劫，历经多次重修，现寺是异地重建，画僧石涛在此出家，并以敬亭风光为创作背景做《石涛罗汉百开册页》。敬亭山因李白名满天下，山上也处处都有太白遗迹。弘愿寺是唐代风格，寺前的一泓碧水就叫钛白湖。远山上那座楼阁就是当年李白在此独居的太白独坐楼，通体光明，夜幕下分外鲜明。

经过了古昭亭的牌坊，就是一片竹林，玉真公主石像亭亭玉立其中。玉真公主本是唐玄宗的幼妹，三岁时其母被武则天赐死，战战兢兢成长于血腥的宫廷争斗中，十一二岁就开始慕仙学道，向往静修的生活。唐玄宗最爱幼妹，在敬亭山专门为其修建道馆。唐时女权思想走强，女孩不愿意嫁人，宁愿单身，过更为自由更多选择的爱情生活。“女道士”就是比较体面的身份掩饰，类似现在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可以自由地接待男客，宛如沙龙的女主人。当时玉真公主身边的诗人都是名重一时，不但王维当初中解元来自玉真公主推荐，就连李白也是玉真公主推荐给唐玄宗的，还为玉真公主写了三篇诗作。后人风传王维与李白不睦和公主有关，并非空穴来风。或许李白七上敬亭山也与此不无关系。

完竹海小径，夜幕已降临。太白独坐楼昂立山顶，逗引游客的思古游兴。盘山而上，树根丫枝横栏盘错，越近山顶越陡峭难行，山路似被大手提起竟难站稳。举目望楼，如剑刺天，隐约不远。边上有个观景台，赶紧歇息，放眼一片姹紫嫣红的杜鹃花团团簇簇于山崖间。心里有点打退堂鼓，自我安慰山顶景观也不过如此吧。但楼已在望，就此放弃又不甘心。

上行举步维艰，进二退一，使出吃奶的劲登至楼下。江南诗山四字赫然刻在路旁，抬眼看去，太白独坐楼高三层，外围的灯带勾勒出楼体角宇优美的曲线，耸立深林之中，“合沓与云齐”。极目四眺，山下江水如练，环绕小城，万家灯火如豆，静谧如画，举手似可接云。当年李白就是在这里体会到“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感觉。忽然庆幸自己中途没有放弃，否则看不到如此美景。有时候人生就是需要咬牙这么一下，撑过去就不一样了。

下山途中又遇玉真公主，身姿依旧，斯人已逝。当年敬亭山风流不绝的盛况与华年，今日只能在历史空响中追忆。一辆摩托车载着清笑从身后驰过，转眼入了路边的沟里。我连忙过去帮忙扶起车子，男子被压住了腿，却一眼不看我们，只握住后边女孩的手浅声问有没有伤到。时光在山路流转，即使日后敬亭山上不再有他们的身影，但此刻的情景可能成为他们记忆中的永远。当年《倾城之恋》的白流苏在浅水湾的一堵断墙下握着范柳原的手，即使苍凉如张爱玲，也念着这一瞬间的温暖足以支持他们走过一生，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本文发表于《自然资源报》2019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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