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屏 :斯人已去 风范长存——追忆郭铁民先生

作者:武国屏

1974年孝义中学复校后,我与郭铁民先生在一个教研组共事,直到后来他被借调到县政协工作,前前后后一起相处十年之久。他谦逊朴实的工作作风,襟怀坦荡的高尚情操,严谨治学的优良品质,爱生如子的奉献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难以忘怀。

01

1972年新春开学后,为了推动全县的教学改革,进一步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县教研室在城关高中安排了一次由我执教的公开课。所选课文是鲁迅的经典小说《祝福》。

这是一篇篇幅较长的课文,为了实现突出重点、长文短教的教学要求,我在备课、授课时抓了如下两个环节:通过对情节结构的梳理,分析、概括祥林嫂的性格特点;通过对鲁镇人与人关系的剖析和对鲁镇特定环境的把握,揭示祥林嫂悲剧产生的社会必然性。在课后的评教评学会上,一位中等身材、体型微胖、国字型脸庞、身着整洁的中山服的老教师的发言,引起了与会者的关注。他说,俗话说得好,牵牛要牵牛鼻子。武老师的这堂课,抓住了事物的关键、要害之处。大家知道,小说的三要素是情节、人物、环境。武老师讲《祝福》,紧紧抓住了这三个要素,设计了两个互相联系而又各有侧重的教学环节,通过难易适度的课堂提问,启发、诱导 学生阅读、思考。我们看到了,课堂上学生有的翻书,有的相互讨论,通过师生互动,多向交流,学生获得了对文本的感悟和认知,而教者则实现了预定的教学目标。这启示我们,长文短教,一要有学生的充分预习,积极参与;二要有教师的精心备课,相机诱导。有了这两条,语文教改不但会有新的突破,课堂教学效益也一定会有大的提高。这位发言的长者就是在大孝堡高中任教的郭铁民先生。他的真知灼见,他的慷慨陈辞,博得了与会者的一致认同。这次邂逅,就成了我与郭铁民先生的初交、初识。

有了这次初识,孝中恢复原来的建制,由城关高中、大孝堡高中、司马高中、梧桐高中合并而成孝义中学之后,我们就有了更多的交往。他虽然长我近二十岁(郭先生生于1920年,我生于1939年),但他平易近人,与同事相处十分随和,没有一般老人常有的那种矜持和固执。因而我与他虽序齿悬殊,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那时我担任教研组长,组内每有活动,我总愿与他商讨应对措施,而他总是建言献策,并全力协助。人常说文人相轻,指的是在知识分子相对集中的地方,那些所谓的“文人”, 往往自视清高,对别人怀有芥蒂之心。然而,在孝义中学语文组,情况却迥然不同。同志之间,相互听课评课,探讨疑难,切磋教艺,畅所欲言,蔚为风气,关系十分融洽,所以常被县里、学校评为先进集体。应该说,这是与以郭铁民先生为代表的一批老教师的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有直接关系的。
前排右一为郭铁民老师

02

“文革”期间,“四人帮”出于篡党夺权的需要,不断变换手法,制造舆论,大搞所谓“评法批儒”活动。迫于形势,下级单位有时不得不走走过场,应付一下场面。这样,县里的政工组就找到了曾在山西大学专修过史地的郭铁民先生,要他搞点讲座,给干部、职工辅导一下;而他也就真当一码事,正儿八经翻资料,写讲稿,认真准备起来。
一次,我在县财贸办会议室有幸听了他的辅导报告。他是这样给干部、职工讲的:说到“法家”,大家都知道一个人,就是商鞅。他在秦国推行变法,历史上很有名。商鞅原来并不叫商鞅,而叫卫鞅,他姓公孙,是战国时卫国人,因此又叫卫鞅。后来他到魏国,因为得不到魏王信任,于是从魏国逃亡到秦国。秦孝公经过考察了解知道他是个人才,就拜他为相,并把商邑分封给他。这就有了商君的称号。商鞅在秦国推行变法,当然不会一帆风顺。为了取得百姓的信任,他在变法法令准备就绪后,先没有公布,而是在都城市场的南门口立了一根三丈长的大木头,招募百姓,有能将木头搬到市场北门的,就给十两银子。老百姓感到奇怪,都不相信,都不敢去搬。他就又下令说:“有能按要求搬动木头的,增加赏金,给五十两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群中忽然冒出个年轻人来,果真把木头搬到了北门,官府当即就给了这个年轻人五十两银子。这就是著名的“立木取信”的故事。商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以此明示百姓,我商鞅说话算数,决不失信于民。新法公布以后,商鞅执法如山,公正无私。罚不讳强权,赏不私亲近。新法推行一年,即收到“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的效果。这使得秦国在诸侯国家中迅速崛强起来,也为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奠定了坚实基础。然而商鞅最后的结局并不美妙。秦孝公去世,秦惠文王即位。惠文王在位期间,竟用车裂这样的酷刑将商鞅处死。不过他的新法在秦国依旧推行。回顾两千多年前的商鞅变法,对当今现实有哪些昭示呢?我看至少有这样三点。第一,实行变法,必须取信于民;第二,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第三,变法是要付出代价的。变法者一定要有不畏强权,不怕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和献身精神。遗憾的是,有些常以“法家”自诩的人,并不真正了解法家,也不懂得法家的精髓所在。

在极左路线猖獗、“四人帮”横行之际,敢讲这样的话,敢在公众场合这样“评法批儒”,是要有一点勇气和胆量的。郭铁民先生并无先见之明,他并非在当时就能预见到“四人帮”将来一定要垮台。但他凭着一个文化人的博学和睿智,更凭着一个史学工作者“要讲真话,要实事求是”的良知,不唯上,不媚俗,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不仅给听讲者以有用的知识,更给他们以明是非、辨忠奸的深沉思考。应该说,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03

1977年,在邓小平主持下,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各地高中办学也一天天走向正轨。郭铁民老师带的班是学校尖子班。一次举行全校“练兵考”,他所带班的成绩却落在其他班级之后,这对郭老师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在全班的学情分析会上,没有一言半辞批评同学,而是严于责己,带头检讨。他说:“这次考试,我班没有考好,我作为班主任应负全责。第一,大家的基础知识学得不扎实,许多同学基本概念不清楚,该记的公式、定理没有记住。试想,在这种情况下,拿到题目怎能找到解题思路?第二,不注重知识积累,没有充分利用零碎时间。就说这次在霍家堡农场劳动吧,出工前、收工后的时间,天阴下雨不能下地的时间,就没有好好地利用白白浪费掉了。第三,不少同学滋生了骄傲自满情绪,认为我们是尖子班,几次考试下来,我们班成绩与同年级其他班相比遥遥领先,因而产生了盲目乐观松懈麻痹思想,认为别的班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古语云‘骄兵必败’。我们班这次失败,就败在‘骄傲’二字上。问题出在同学们身上,根子在我这里。”郭老师的讲话,声调不高,但双眉紧锁,心情沉重,说到痛心之处,眼圈有些潮润,眼里还闪着泪花。

这次学情分析会,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你说,学生们也就是怪。你班主任要是在全班会上,指责同学这也不对,那也不好,他不见得会听你的,也许会过之后,他照样满不在乎,我行我素。可是老师在会上不说同学,老说自己,这倒反而让他们不好意思,有点坐不住了:考得不好,难道能只怨老师,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要说郭老师这招还真厉害。事情就怕触动心灵,就怕激发起内驱力。此后,这个班不要班主任老师多说多管,学生自己就能管住自己,管好自己。半年之后,迎来了当年高考:这个班45名同学,23人达本科、大专录取线,11人达中专录取线,升学率达75%以上,创造了学校以班级计的最好成绩。郭铁民老师先后被评为省先进工作者、省模范班主任。
斗转星移,转瞬之间,郭铁民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七年多了。斯人虽逝,但业绩犹在,风范长存。

武国屏,1939年3月生,山西孝义人,孝中初2班学生,中共党员。全国著名特级教师,高考语文研究专家,语文教育家。曾任山西省中学高级教师职务评审委员会委员,山西省高考语文评卷领导组成员、孝义中学教导主任、副校长。1983年被选为省六届人大代表,1984年荣立省劳动竞赛委员会三等功,1985年被评为省劳模,省优秀教师,1988年被评为省特级教师。出版论著主要有《同题议论文评析》,《与高中生谈话题作文》,《语文沉思录:武国屏语文教育文集》等。

学生眼中的武国屏

田志强 :故乡的那条小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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