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网络是什么

社交网络的初衷是通过互联网把人们联系在一起，这听起来是个挺不错的理念。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从未如此紧密地聚集在一起。是因为打谷场太小，容不下十条村的人么？是因为公园太小，容不下20个小区的居民么？

因为北漂的缘故，我曾经频繁地迁居。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感觉越是小型，越是封闭的社区，里面的人际关系也就越是融洽，在电梯里会相互打招呼，彼此嘘寒问暖，甚至是在开门禁的时候，前面的人会为后面的人扶门。而越是大型，越是开放的社区，里面的人际关系也就越是冷漠，即便在同一个楼道里住了好些年，邻居可能依然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开门禁的时候，前一人习惯闪身而入，后一人习惯于单元门在自己鼻尖前撞上锁，在咔嚓一声中，感觉冷风猛地拂面而过。

这当然不是社区大小的问题。小型的社区隐藏着一个逻辑：这里的住户相对而言，都来自同一阶层，组成非常单一。于是，彼此之间有心理上的认同。大型的社区问题也不在人多，而在于人杂。以往厂矿的社区也很大，居民众多，四通八达，但是人际关系也要融洽许多，因为邻居之间彼此是同事关系，有身份上的认同。

社交网络的认同基础是什么？大家都是网民？话怕不能那么说。

社交网络是超级社区，几乎可以容纳所有人。也就是说，社交网络提供了远超一个正常人日常所需的人际接触，让他和前所未有数量级的活人联系在一起。问题是，有这个必要么？

现实生活有许许多多的防火墙，把人和人区分开来。有些人们喜欢，比如说你去拉丁舞培训班，那么多半不会在那里遇见山水画爱好者。有些人们不喜欢，比如说财富、阶级、名望，它们像看不见的墙把人们区分开来。社交网络并没有这种防火墙，所有人和所有人呆在一起。而大家可以取得的共识部分其实很少，也就是话不投机。在现实中一个人大可以转身走掉，但是在社交网络中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因为社交网络变成了一种重要的生活场景。

十年前，社交网络只是新闻事件的传播地和讨论地。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了，社交网络本身就是新闻事件的发生地。为了提升用户的活跃度，增加讨论热度，站方大量运营“本地新闻”。新闻当事人，新闻事件，新闻地点，都在社交网络之内。在过去，马路上两辆车相撞，这是新闻。在今天，社交网络上两个大V彼此取关对方，这就是新闻。人们讨论车祸，是在讨论城市生活，讨论交通安全，讨论车辆质量，因为这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但是，人们开始讨论谁取关了谁，线上的虚拟网络世界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生活场景，因为人们就生活在社交网络里，也许每天在其中耗费的时间要远超在现实生活中的时间。

于是，当然就可以看到社交网络上整天都在道歉。你不会看到一个人对整个小区道歉，不会看到一个人对整个街区道歉，但是在社交网络上，你可以天天看到有人向全体网民道歉。因为当事人存在的主要方式并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社交网络。社交网络给与他流量，给与他名望，给与他生意机会，因此他要道歉，除了社交网络之外，他没有了别的生活场景。或者说，别的生活场景不能给与他相同的东西。

此外，他迟早也会发现一条真理：在社交网络里安心做个新闻当事人，站方自然会把大量流量免费分配过来，这时候大家是个共谋关系。一反平常的紧张和对立，一点点流量分配都要花真金白银去买，否则就会陷入透明玻璃牢笼的状态---你可以在里面大声喊叫，你也可以看见外面万花筒一般的社交网络动态，但是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听得见。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发一条带着品牌名，或者是销售链接的内容试试？

我并不反对社交网络，只是觉得如果社交网络变成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生活场景，怕是会有一系列问题。从站方的角度来说，它们将不得不背负许多原本不需要的社会责任，最终互联网避风港原则肯定会因此消亡。那样一来，用户访问社交网络和打卡上班也没有多少区别。同时，因为算法带来的流量分配也永远不会让大多数人满意，它的初衷是解决效率问题，希望每一个用户都能得到关注，说话都有人倾听，但做到最后可能变成一种原罪。手里就7个桃子，猴子再怎么笨，时间久了还是能觉察，并且根深蒂固地觉得自己分少了。

从用户的角度来说，社交网络逐渐变成了一种负担。其实，作为一种生活场景社交网络所能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但是，现在好像所有东西都需要去社交网络上获得，否则就有从饭桌上被驱逐的风险。以往的生活场景是丰富而分散的，人们存在许多种选择。有了社交网络之后，生活场景集中而单一，不得不和大量自己原本无需认识，无需打交道的人呆在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说话没有人听固然是一种苦恼，但是说话之后引发大量噪音，而且无法逃脱，那就是一种惩罚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身处这样的海量人群中，大家的共识部分非常少。无论是生活经验，学识水平，认知能力还是审美和价值观，彼此都大相径庭。然而，那么多人挤挤挨挨都在一个房间里，最后只能取最大公约数。所以知识要让位给娱乐，事实要让位给传说，观点要让位给成见，审美要让位给道德---后者拥有更多的拥趸，最后基本所有的讨论都会变为讨论动机和道德。又因为动机和道德用作判定非常快，于是也不存在多少反思的空间，结果就是集体记忆和金鱼的记忆在同一水平线，进入每天自我循环的模式。

巴别塔的寓意在今天看来很深刻，人族不应该全部聚集在一处，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情。需要他们讲不同的语言，分散在各地，于是文明星星点点分散开去，虽有差别，虽有生灭，但是传承不会休止，并且结出丰硕的果实。

题图作者：aalmeid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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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不是数算你有生的日子，而是岁月里你所拥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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