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 日记是当年的“心情直播”
翻箱倒柜两个回合,终于寻出1980年代我的几十本日记。1978年起,我每天写日记,一直坚持到1988年7月。之后因故就停了,持续十年的人生“现场记录”工程终告荒废。因数度搬家,曾经丢失近十本,至今遍寻不获。尤其编号第一的日记本不翼而飞,本来呼呼有声的少年心情于是重归静默。因这几天写考研情事,我先翻了半本1988年的日记,终于知道某月某日我曾提到考研,某月某日开始产生“闯海南”的念头。一天天读过来,仿佛在看旧时每天的心情直播,格外真切。1988年,我竟然那么痛苦,那么愤世嫉俗,那么想冲到“外面的世界”,见识又那么肤浅,言行又那么幼稚,现在读来唯觉可笑复可叹。今天拣可读可公开者摘抄若干条,以见当日心情之浮躁杂乱,亦证前数日我之1980年代情绪描述之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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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4月13日
最近又有了一个计划:先放弃别的念头,专心致志攻外语。只要把外语拿下来,一切都好说。无论考验还是去海南,外语都是必不可缺的。
欣闻电视正播新概念英语讲座,高兴异常。只是家里尚没电视,实在多有不便;购置一台电视,目前连想都不敢想。
1988年4月14日
几乎是讨论了一天材料,时间在大块大块地浪费。
讨论材料我工作的一部分,但这于我无异浪费生命。
无意否认搞材料的价值和材料匠们的辛苦,只是我不适合干这一行。
我仍想着我的“记者证”曾经给我的心理和事业带来的一切。所以一个愿望也一直埋在心底:适当的机会,重返新闻线。
明年不知能否上成党校。这一步如能走成,别的都好说。
1988年4月15日
朋友深深理解我求学方面的心情。“你一直在做大学梦,也许一辈子实现不了,”朋友说,“你命如此!”
今天我的这个命运有了一些转机:省委党校今年招生。本科理论班,二年学制,开设经管、科新两个专业,毕业后回原单位。
我好一阵激动。先是给刘主任说:“我命运的转折点到了。”刘主任让去找孙主任。
我对孙主任说:“放我一条生路吧!”孙主任说:“放你一条生路,我们的日子怎么过?”
后来听说这事要请示秘书长,我心凉了半截。成的希望已经不大了。秘书长不让去进修,这已有过先例。准确消息要等明天。
我并非仅仅为了那个学历。师范毕业后这些年我等待的就是一个出去进修的机会。只要出去,我就不会再回来。我抱定了这个目的。
1988年4月16日
求学路上多艰辛!
上午孙主任通知:想考党校一事告吹,张秘书长不同意,理由是专业不对口,如果是办公厅或研究室系统办班,可以去。而且学东西不一定非出去进修,业余时间什么也可以学。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身体也感觉难受起来,恍恍惚惚,困,眼睛睁不开。
1988年4月23日
今天得到了海南的一个信息:故城有个老乡在海南报社。
利用这个关系到海南去。受不了了!
1988年4月24日
已下定决心,等跃平从北京回来,和他同赴海南求职。一旦成功,立刻离开衡水。
1988年4月26日
跃平去了北京,回来后便筹备海南之行。
我的心已不在衡水!魂系海南!
1988年4月28日
每当听到同龄人中又出一位佼佼者时,心中便不免一阵焦虑:我怎么办?每当看到一篇或一本新潮文章(著作)时,心里也立刻生出一种内疚:我的思想呢?我的人生证明呢?
二十五岁了,回忆往事竟没有让我感到欣慰和自豪之事。踉踉跄跄的步履从幼稚的过去走到了并不成熟的今天,还要走下去,还要走多久?
而且,重要的是:怎么走?
报纸上登了海南招贤的消息,要求去海南的人有大专学历方可考虑。这已经把我排除在外。
海南竟然也是一个重学历的社会么?
一班车没有搭上,便永远被甩在了后面。
我想做一个(大写的)人,然几经风雨却不得,何故?!
1988年5月6日
几个人又神聊一晚,大都是说梦话。相互把对方的梦打碎,然后各自再建立起新梦。
我们做梦,因为我们讨厌这个现实。
但是梦里是逃避不了现实的,所以我们做梦,也是为了更好地对付现实。
我们已经不幼稚,但也远远不够成熟。
我们有那么多的想法,有那么多的计划,有那么多该读的书该写的文章该发的怒火……
我们期待着,并且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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