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
儿时的年
作者:无痕
年,有我们的期盼中,真真切切地来了——
奶奶正在厨房里做着年饭,灶里的芝麻杆热烈地舔着锅底,锅里飘着让人眼馋嘴馋的菜肴,父亲拿出写好的春联,我端着事先调好的面糊,开始贴春联了,大门的对联,父亲先用红线比好距离,系个小石子,垂直,做个记号,用毛刷把面糊糊在对联的反面,端端正正的贴上,贴好,,父亲还用力地按了按对联的两侧,退后,端详,品味一番,然后在大门上贴好门神,回到屋里,依秩在房门,厨房门,猪圈门也贴上对联。堂屋的两侧贴上用红纸裁好的小纸条,上面有恭喜发财,五谷丰登,年年有余,不禁童言的四个字,猪栏上贴着六畜兴旺,鸡窝旁贴着鸡鸭成群,父亲边贴边教我们念字,我们也会大声读起,灶边的奶奶听到我们的声音,眼睛笑得像月牙,她的脸被灶边的旺火映得通红,父亲在奶奶的房门上贴一个倒福字,我们跑回告诉奶奶,奶奶笑得合不扰嘴。
屋外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孩儿王小毛哥在屋外喊我们去捡炮了,我竖着耳朵听,没错,是他,是小毛哥在急促地喊我了,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了,那是细奶家门口的桑树结满了桑椹,有天趁细奶不在家,我们终于找了个机会,小毛哥率先爬上桑树,边摘边吃,我们猴子搭梯一个个往上爬,无奈树上藏不下许多毛孩,我从家里扛来竹竿,冲着桑树一阵乱敲,结果用力过猛,把小毛哥的头打了个大包还流了血,伙伴们慌了,小毛哥没掉眼泪,倒是他八十多岁的奶奶闻讯,拄着她的拐杖,迈着她的三寸金莲脚颤颠颠地赶来,吓得我赶紧逃,那天下午我躲进了坝边的防空洞,没出来,晚上才回,急坏了大人们,没被收拾。自知理亏的我,不敢与他玩了。现在小毛哥在喊我,去捡炮了。哪管那么多,冲出屋去。一群孩子从墩这边跑到墩那边,哪家鞭炮响往哪家跑,哪管烟大,哪管弹手。大人们在放,孩子们在抢;大人们在笑,孩子们在闹。江龙哥新换的蓝裤口袋已经收获装满的两兜兜炮了;南熊弟的袖子上已经别了块小花猫的手绢,今天他没有用袖子抹他的绿鼻涕,那讨论几百遍的绿鼻涕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已经不是争论的话题,吸引眼球的是他今天穿了双猫暖鞋;三叔家的腾弟,在炫着他手上的键子,那上面系的是铜钱而不是废电池盖了——那键子一定是非常好踢;小毛哥的裤衣袋除了抢的鞭炮外,他的上衣口袋是让我看都不敢看的,用牛皮纸扎的大大的,厚厚的”飘“,他只轻轻在地上一拍,一口气就赢了贵雄哥十几个”飘“;朋哥从屋里拿出他爹给他做的新”陀螺“,那家伙真是牛啊,用力一甩,一下可转一百多下;红娟的小风车,是她爸用去年的年画做的,转起来不但好看,还有风声——正当我们在看,在炫,在羡慕小伙伴的宝贝时,大人们在喊我们吃年饭了,我们才一哄而散,各自回屋。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年夜饭。擦亮的马油灯已经点燃挂上堂梁,土炉上的炭火一块块红红地煮着土锅里的菜,真香啊!这就是我们姐弟盼望了一整年的团年饭,父亲用热水洗了一下脸,放了长长的鞭炮,关上大门,闩好。请在厨房忙了一整天,不,应是一整年的奶奶,坐在进门右边的位置上,妈妈坐在奶奶的对面,爸爸坐在八仙桌的上方,我们孩子,坐在八仙桌的下方,桌上摆了比平时多的碗筷,酒杯里都盛满了酒,当父亲举杯向天地,向祖先,向奶奶进过酒后,等候多时的我们再也顾不了按捺不住那期待已久的狂热,手里的筷子已握得近乎发烫,满桌子的菜,从记事起第一道开吃的菜,永远是芋圆——遇事就圆,接下来的是肉圆,萝卜圆,随着以后日子的富裕或更改为鱼圆,或蓑圆,名曰三圆吉利<到底是三圆吉利?还是三圆及第?我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后面菜开吃的是红枣烧肉——红红火火:木耳炖鸡——吉祥如意;每吃一道菜,奶奶都要说吉祥的话,弟弟因为小,拿不稳汤匙,掉在地上,妈妈马上说,岁岁平安。第二年,爸爸会给弟弟买个钢汤匙。桌上的两道菜,奶奶是不要我们小孩下筷子的:一是鲤鱼——说是年年有余,二是鲫鱼——说是四季发财。除此别的大菜想吃的话,也只能与大人说,妈妈就用大汤匙勺些我们,儿时的我们也不是想吃哪些菜就能吃哪些菜的,因为奶奶曾事先悄悄地告诉我,有的菜要留着,等来客人才能吃的,要省酒待客,做老大更要懂礼。至今,我记得有道菜:是麻花炖肉。我们小的几个,吃上几口,就被油腻了,再也吃不动了,早早放筷子,下席了。
下席的我们,是再也不能到外面捡炮的,吃圆了团年饭,关了门,奶奶说是闭宝——关门闭宝,这是规矩。我们小孩子也知道,不开门,宝藏在我家呗!我们在巴望着母亲大人快吃,把我们的俏衣服拿出来给我们穿,洗完澡,穿好俏衣服,尼龙袜,做的新棉鞋,用回行针别好花手帕,头上扎好从门口”鸡毛换灯草“的货担上淘的蝴蝶结,弟弟口袋里藏有亮晶晶的弹丸,有的弹丸里有着各种彩色的花,甚是好看。小弟还有个好看的喇叭,那都是我们平时用的牙膏皮,鸡硬皮换的。我们从房里冲到堂屋,从堂屋跑到厨房,打啊,闹啊,只有这天,我们才能开心地闹,开心地笑,你看看我们的俏衣服,这可是盼了好几年的俏衣服啊,一般的小朋友是没有的!再看看我的新棉鞋,虽然穿着大了点,前面还塞了棉花,妈妈说,明年我的脚就会长大,明年穿,就刚刚好;看看我口袋里爸爸用红纸包的压岁钱,两毛钱啊!整整两毛钱!要知道,供销社里,一分钱是五粒糖果,算算,我可以买多少颗糖糖?而且是那种硬硬的,不是那粉粉的糖。一颗糖要咬开,分三份,我们姐弟仨分,舔两口,舍不得吃,吐出来,放在糖纸上,看看,化不化?这可是城里的孩子才有的,我们现都成了城里的孩子!这大过年的,我们都成了巨富,成了花仙子,成了世上最最幸福的人,无论我们怎么在床上翻滚,怎么折腾,大人们只有冲我们笑,今晚是不打孩子的,我们不折腾够行吗?
也许是我们累了,我们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地睡去,我们连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在清晨的鞭炮声中被唤醒,我们神速地穿好新衣,只为早早地吃饭去拜年,拜年的吉祥话已早早记好,向老人拜年的姿势也早早练好,只为多讨得大人们的欢喜,多赏些花生,多赏些糖粑,多赏赐些糖果果,或是富裕家的糕点点,这就是我们小孩子们期盼的年,我们比拜年的战利品谁最多,花样最多。看别人家堂屋挂的中堂是什么内容,是寿还是鹿?是松还是鹤?是孔雀还是牡丹?是毛主席还是周总理?当然是静静地看,猫着眼看,不能指点;看别人家两边有好看的年画,是白毛女还是娘子军?是白蛇传还是宝莲灯?
过了初一盼初二,初二到姥姥家,想姥姥温暖的灶边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菜,想着那早已炖好的大鸡腿在向我招手,满嘴流油,真是那个美啊!想舅舅给我们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当然是缺不了各种颜色的气球;过了初二,来初三,想着姑姑早早地做好饭菜,早早地站在路口望着我们的身影,想着姑姑给我们这些小皇帝们定的电影票,坐在电影院里,吃着各种软糖,电影里放着什么不知道,只知红的进绿的出,手里不放的是永远吃不厌的糖,坐在靠椅上,那一个字,叫做爽啊!住在姑姑家赖着不回,姑姑家不但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姑姑还私下给我们零花钱!这样皇帝过的日子,我们舍得走吗?不住上三天五晚的,估计是难得请我们小皇帝了打道回府的。
一直往前,天天是年,天天是好日子,有成群的龙灯队:二龙戏珠,狮子打滚,八仙过海,采莲船,踩高翘,我们小孩跟在后面,跑啊,唱啊,笑啊,放炮,接龙送龙。村里早早地搭了戏台,花旦,武生,咿咿呀呀地唱着,只知道拿着花枪在上面翻着,滚着,在那里认识了穆桂英,认识了杨宗保,也认识了四郎,认识了七仙女......太多了,坐在高高的梧桐树杈上,我们儿时的年啊——那渐行渐远的年!
作者:无痕,黄梅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