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华|飞越雷池

陈章华|飞越雷池

猴年岁末的那个冬日早晨,在濛濛细雨中开车去参加由《黄冈日报》和市文联组织的龙感湖采风活动的途中,记忆里的龙感湖像一条长龙慢慢打开了惺忪睡眼。那些如烟往事开始在眼前徐徐展开,与车窗外的龙感湖时而叠加交织时而又分道岔开,扯起的思绪蓬勃如湖里摇曳的水草。

我从记事时起就晓得龙感湖,这缘于我家差不多有一半亲戚住在那里。四十多年前,姑姑嫁给了在龙感湖塞湖分场当干部的姑父,当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之后,把上乡的几个穷亲戚都带过去安家落户,包括我的叔父、大舅爷和细舅爷。到现在,都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加上姑姑一家,我粗略算了一下,总共不下四十口人。每年正月都要去拜年,父亲领着我就像候鸟一样在上乡和湖区之间奔波。而且每年一到寒暑假,我心里就阵阵发痒,老是想跑到龙感湖去玩上几天,去看看很多上乡农村见不到的新鲜又稀奇的东西。

我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百里湖区连天铺开,地里到处都是绿茵茵的棉花苗,畦畦相连,垄垄并肩。看到了轰隆隆飞过头顶打药的飞机,看到了轮胎比我还高的拖拉机,看到了大英吋彩电,看到了坝边高耸的水塔,还有从高塔上哗啦啦流到家里的自来水。当然,最让我欢喜的是能在湖边看到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鸟。白的,麻的,灰的,尖嘴的,扁嘴的,头上有冠的和没有冠的,长颈和短颈的,密密麻麻,成群成阵地从湖里飞起来,或盘旋,或滑行,或俯冲,或直飚云霄,还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或悠长,或短促,或婉转,或高亢。看得我两眼直冒金星,脖子又酸又胀,险些一脚踏空,跌进水沟。

那时候的龙感湖已经过近二十年的开垦开发,农场具有了相当规模,不过湖区大片的水域仍然是充满野态和野趣的。野生莲藕和菱角漫湖生长,野生鱼虾和鸟雀嬉戏湖畔。芦苇丛里一锹下去,翻开的淤泥里滚落的是又粗又肥的泥鳅和黄鳝,沟港渠边一网上去,居然能网到长江银鱼、日本鳗鲡等稀有鱼类。我记得曾经我和表姐坐大木盆里划到湖心去摘莲蓬,迷失在藕荷林里找不到出口,我被奇怪的鸟叫吓得大哭,表姐把我抱在怀里等待救援。还记得在圩堤边齐腰深的青草地里,我们骑在牛背上只露出一个头的样子。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喂养了一只受伤的小天鹅,伤好后,我们一起把它放回湖里。看着它拍翅回归鸟群,表姐一边露出酒窝笑一边揉着眼睛哭。所以,很多年后,我每每向人讲起对龙感湖的印象时,脑子里浮现的除了那一方美轮美奂的水土和自由自在的天鹅,还有我那些善良好客的亲戚,以及我表姐的那对酒窝和眼睛。

长大后,去龙感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开始为了生计,忙于三尺讲台,忙于家庭琐事,忙于所谓的作家梦。表姐早已远嫁他乡,三十多年过去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个人囿于现实的泥淖,心灵变得麻木而锈钝,那些纯色童真的记忆看似已随风而逝,但是只要湖里一声天鹅的召唤就统统激活。那次虽然没有看到鸟群,但是之前我先后在洋湖和后湖看过,眼睛一闭,群鸟翔集的情景就会自动跑到眼前,记得当时看鸟归来,随即草就了一首短诗《后湖看鸟》。

这里的天

蓝得可以擦拭隐伤

这里的湖

清得能够照见初心

那些天鸟,那些闪烁的坐标

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切

把我隐匿的想往

点燃又熄灭,熄灭又点燃

我的圩堤沦陷于一群鸟

那么多蜂蜜的味道

那么多恍惚的呼吸

煽动我抛弃自身

与你比翼,一起飞越雷池。

这些都是我对龙感湖的感性认识,带有不少个人的主观色彩。比较客观比较理性地打量龙感湖,始于去年冬天的那次采风活动。我知道了去年恰好是龙感湖建场60周年,60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前行的步伐。60年前一批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垦荒者聚集雷池畔,来到这片荆棘丛生、乱石遍地的荒滩,硬是把远近闻名的草窝子、虫窝子、水窝子建成大型国有农场,建成了一座现代农垦新城和省级工业园,实现了由“农场”向“工场”转变的历史性跨越。

可喜的是,龙感湖在现代化发展的路上,没有胡整瞎搞,而是有序开发开垦,最难能可贵的是,较好地保留了这一块巨大的绿色天然之肺——龙感湖国家级湿地保护区。这块由湖面、沼泽、滩头、草甸、田地等组成的三十多万亩湿地保护区,在历史上是吴楚交界地,曾与江南的鄱阳湖连成一片,称彭蠡泽,后与鄱阳湖分离称大雷池。是黑鹳、白头鹤、黄嘴白鹭、白天鹅等珍稀鸟类南迁北移的重要驿站和越冬栖息地。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据传,“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就出在那里。

在那次采风活动的座谈会上,同行的一位作家说,来到雷池故地,看了美景和天鹅,视野变得更高远,心胸变得更开阔,其中最大的收获是,在今后的写作中要有敢于打破常规的心态,敢于越雷池的精神。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其实不光写作如此,干事创业莫不如是。龙感湖的人如果没有这种敢越雷池的精神就不可能把荒滩涂变成新农场,明太祖朱元璋如果当初兵败洋湖时,不是将行辕设在雷池,重整旗鼓,越过洋湖,是不可能转败为胜的。

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说:“我们给自己定位多高,就能走多远”。是的,如果我们的思想里没有某个地方,我们就不可能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你最终获得的,一定不大于你思想能看到的,就像只想待在屋檐下的麻雀,永远飞不过生活在龙感湖的天鹅。

作者:陈章华   湖北黄梅人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黄梅作协副主席

执行主 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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