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智平||原 乡
黄智平||原 乡
从出生那一刻起,中国人就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有相思的地方就有中国人,连没老家的也躁着要返乡间。原始的原乡,与“家”相连,是我们心灵里最深邃的那部分。
家是一首诗,让人一路抒情,一路吟哦。
故而,征人翘首家的方向时,就会变得十分婉伤:“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依依杨柳,留下一地的叹息;霏霏雨雪,沾湿漫天的思绪。就连那豪放的李白一想到家也豪放不起来,禁不住感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思弟心切的苏轼,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也不由得违心地安慰自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家是人生温馨的港湾。离家的游子,尽管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当夜雨敲窗时,乡愁就如约地在精神的海底浮起:爱人絮絮叨叨的话语,母亲站在村口的翘首远望,这天籁般的灵犀,无时不在心空萦绕。每次的归去来兮,都使乡愁如西出阳关的旅人、飘离的飞絮,充满了蓦然回首的美感。
人在“家”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回归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家不再仅指出生地或者儿时生活过的地方,而是衍生出人的“精神港湾”。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渊明的“旧林”、“故渊”,与房子无关,而是山林、自然,是诗人真正能领略的自然之趣,从躬耕劳作中找到心灵安适的的处所;土生土长的中国现代诗人徐志摩,在英国漂泊之后回国,却没有丝毫的归属感,依然感到无枝可依。他加快了返乡的脚步,返回自己的“故乡”——康桥,以至于“在康河的柔波里”“甘心做一条水草。””,康桥,是诗人灵魂的栖息地。
原乡是一种文化的韧性。
回家既是个人行为,也是中华民族的普遍心理。原乡既是个人对往昔之物的特别缅怀与追忆,也是民族对一段尘封历史从精神上勾连。民族的原乡是回顾、反省历史,没有这内驱力,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会很快地在浩瀚中消失。
“父母在,不远游”的宗法制度,让“叶落归根”成为一种深孚众望的美德和灵魂的最终皈依;土地抑制了自由迁徙的愿望,让国民习惯固守着自己的一片天空。寻根、安土重迁成为一种稳定的文化心理,积淀在整个民族的集体潜意识中。无论是在他乡还是别国,漂泊的灵魂总会固执地盘旋在故乡的上空,久久的凝视。就算是垂垂老矣,思乡的落叶仍然不忘回归故里,或化为一轮人人皆瞻仰的清冷明月,或化为一枝飘荡在空中的柳絮。精神故乡被文化推动力捧向天空,中国人的情感指向实现了从现实到精神的艰难转化。
原乡是一种本能的溯源。
海德格尔说:“故乡处于大地的中央”,那一粒粒温情的灯火,那一缕缕亲切的炊烟,就是游子心中永远的圆心;诺瓦利斯说:“哲学就是怀着一股乡愁的冲动去寻找家园”,是的,人的形体不管迁徙流离得多远,心灵总有本能回溯的趋向。因而,回家不仅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更是一种有意识的思想。乡愁不完全是对“家”的依恋或对“故地”的追忆,也是一种与生命同来、俱在的愁思,既是空间的延伸——由客居之地延伸到“故乡”,也是时间的延绵——它的方向是遥远的过去,可以是你的出生之初,甚至可以是历史的源头。
精神归本还原,显然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漂泊者早已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个充满桎梏、充满矛盾的生活空间,又在这个生活空间里,无奈地呐喊:一方面渴望真性情的回归,一方面竭力牵掣自己离家地脚步,离家越来越远。
当离开了故土,离开生命的“支点”,人也就失去了支点,生活的平衡从而被打破。从此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被“溯源”的乡土梦所追逐,产生漂泊感、无归属感。从一座城市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栋楼徙至另一栋楼,却始终不知道家在何方。“城市在我们身上盖满了各种各样的邮戳,我们却找不到投寄的地方”。
当离开了故土,童年那美好的时光已与我们挥手远去,我们已踏上被命运抛离、注定远游在他乡的不归路。即使能够看见苍茫的来路,但循着那布满荆棘的路途回望,看到的无非是一个愁字,与“家”真真正正是永世的分离。即使再回到故人中间,仍有深深的孤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已经离开了故乡,自己的价值取向与故乡已经格格不入,便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故乡”。
而我们所牵挂的那片事实上很抽象的祖居之地,实在是悲悼自己的生命,哀叹的是岁月对自己无情的抛掷,乡愁不再是恋物,而是自恋,是一种对自身韶光流逝的真正绝望。
故乡正离你远去,生命中最初和最美的部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来越远,无法返回。然而,对故乡本能的执着向往,故乡那细碎、潮湿的感觉,总是能够穿透游子麻木的心,此时的回家不再是一种行动,而是越来越虚化成为一种感觉,细腻而绵长,连缀着我们的一生一世。于是,故乡正向你走来,在时光流逝中,对故乡的追怀之情越来越浓,回乡的脚步越来越急切。
乡愁很远,远在家乡,远在记忆的深处,因遥远而美,因遥远而真,经过距离和时间的筛选与过滤,只剩下美丽的情愫和真实的虚无。
乡愁是人类的一种美好的情感,人因乡愁而丰满,因乡愁而美丽。进入现代社会,因时空的淡化,乡愁也随之淡化。
“好男儿志在四方”成了现代年轻人的时尚,他们从小的愿望就是离开家园,农村人离开村庄涌向城市,城市人离开城市去国外,将村庄、城市慷慨地遗弃。那曾经让人怅惋的乡愁,正离我们远去。
我们也正处在一个没有乡愁的物质社会,支撑我们心性的那座精神纪念碑,在一场暴风雨式的的灾难中轰然倾倒。青年歌手陈星的《流浪歌》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飘荡在酒后的街头,苍白而无力,愈加快了青春流浪的脚步。在寂寞中烦躁,在烦躁中寂寞,这中间唯独没有“乡愁”的位置,头脑里,母亲的摇篮曲早已不剩一个音符。
现实生活充斥的是物质的征逐,精神情愫全面溃败,乡愁在坚硬的物质世界里已然找不到立锥之地。填补现代人精神空虚的是网络情缘,是电话情思。现代人忙碌征逐物质的背后,不会寻找诗意的情怀,他们宁愿在虚拟的世界里找情感的慰藉,精神深处的原乡在功利面前黯然失色。
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信息的覆盖全球,被古人认为“开辟鸿蒙”的天地,成了大宇宙里的一个村落——“地球村”。人们已经远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漂泊”,那曾如海峡般的乡愁也渐渐被摩登高楼慢慢淹没,另一种意义的原乡在“家”之外的领域疯长,这就是全球化中的文化乡愁。
中国的文化乡愁是对一个古老民族的遥想,是对民族、对故土淡淡的丝丝相连的原乡情结。而这种乡愁的文化根源是在全球化中,外国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冲击,或者说是入侵。
代表了美国饮食文化的“麦当劳”、“肯德基”已经遍布了中国的大中城市的大街小巷,且有越来越“红火”之势;西方那种快节奏的音乐,进入了中国的文化市场,深入到现当代年轻听众的心里……
文化乡愁已经渗透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文化还没来得及出走,在家门口就被乡愁俘虏。在西方文化的耳濡目染下,疏远传统文化成了当代许多中国人无法抗拒的时代潮流,而在潮流中浸润既久,又让人偶生出漂泊流离、无家可归的伤感。
有着乡愁情结的中国人既要适应并接受外来文化、外国文化,同时也要摆脱传统文化对西方强式文化的依赖,保持自己原有的风格。在认同全球化的同时,我们更要思考全球化中的中国文化,不能放弃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政治责任和文化责任。否则,我们离家出走,踏上的将是一条不归路,在失去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存之根。
个人的乡愁随人离去尘世而断绝,只有一生一世;文化的乡愁却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民族、国家愁绪,世世代代。
原乡是永恒的冲动,回家是永远的美学命题。
我们找家,却永远不能回家;我们回家,乡愁却一直绵延在心底。是否注定了我们是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是否注定了我们一生的漂泊?
作者简介 黄智平笔名菊兮 女 湖北省黄梅县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现为政协黄梅县委员会第十届常务委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黄冈市骨干教师,湖北教育学会会员,黄梅县教育科学研究所职教、特教教研员。多年致力于散文阅读与教学、古代诗词阅读与教学、高考作文的研究,为多家报刊特约编辑、专栏撰稿人,公开发行500多万字的作品。
执行主 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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