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散文大赛】林海亮||咸货

咸货

文/林海亮

咸货是海丰话，意即一切新鲜海鲜用海盐腌制的，可以生吃的地方特色食品。

如果选择家乡汕尾一项最具地方特色的食物，它一定就是。这当然是我的个人答案，事实上，不同的乡人肯定会有不同的认为。

即使是乡人，也并非都人人喜欢吃它。它应非健康食物（一定无法多吃）：高盐、生腌、腥味。观感亦不佳，如果是异乡人，不要说吃，光看它的制作外表，估计都会认为它不够卫生而退避三舍（这其实是一种传统制作食物，之所以能够长存，卫生达标）。

前几天，妻舅请我吃晚饭，一桌子丰盛异常的海鲜打边炉，我人不饿，并未激起太多的吃欲。临近吃完，他忽然问我，冰箱雪着一瓶“蠔仔给”（海丰话：一种用生蠔盐腌的食物；“给”：拟音，海鲜腌制之物），吃不？

他说完，笑了笑。因为，这种食物即使在乡下，也是因人而异，喜欢如我者，会喜欢上了天；不喜欢者，是动不了筷子头的——之如小舅子一家子人，似乎都不爱吃。当然，在家乡，它亦非待客之食物。

妻舅之所以笑，其实是出于一种礼貌：他在征询我的意见、在行待客之道。虽然他对我嗜吃咸货是心知肚明。

我倒一听就动了吃欲。取瓶，开盖，一股你说是浓烈腥味，我说是百万蠔香的家乡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取小碟，用筷子头夹出许多“蠔仔给”出来。“蠔仔给”，个小，一般成人中指的一小节般大小（一般以小生蠔腌制为主），乳白带点浅浅的灰绿色，浸泡在同样色泽的汁水里，显得如此的朴质无华，不带再多一丁点的乔饰，以完全的真面目呈现在你面前，你吃也罢，不吃也罢，它就这样，自然而然顽强地存在着，在乡人食谱当中存在了一代又一代，任时代、经济如何快速发展，任时光、岁月如何无情飞逝，它就是一直顽强地存在，从未被人们抛弃、淘汰和忘记，总在人们需要它的时候，就朴素无华地呈现。但却只需一瞬间，就能让你记住了什么是故乡的永恒、永在，什么是情怀的永久、永远。

或许我是一介诗人，有一颗特别敏感而怀旧的心，在面对如此平常、平凡之物，我的诗心与诗绪会莫名不禁泛滥起来。

本来已经差不多吃饱了的我，忍不住叫妻再添了些饭，单单就着“蠔仔给”，独自静静地吃了起来。

少咬半口，已有百万新鲜蠔香冲击着我的味蕾，更冲击开我记忆深处的阀门：我又回忆起三四十年前孩童的我与两个小姐姐和一众乡人，下去品清湖里“啄蠔仔”（海丰话：用特制工具撬生蠔肉）的温馨往事来。

站在故居门口眺望三五百米开外的品清湖，视线越过一小片农田，再越过一整片左右长长环湖逶迤蜿蜒而去的盐田，土石垒的，二三米高的环湖堤坝就如一名历经百年沧桑的历史老人，静静地盘坐在我跟前——一股古旧、苍老而又带着泥土深厚而诗意的气息，远远扑面而来。

有迎风摇曳、摆动的蓑草，长长而漫无边际地环堤坝生长而去，仿若一长篇翻滚着的诗章。

夏日，夜长，下午至傍晚退潮时分，站在堤坝上看，品清湖里靠堤坝向下伸延几百米下去，是一整片泥泞的，由蓝黑色的软土覆盖的滩涂；在更远点，有一大片不规则的，黑色的天然礁石和人工花岗岩碎石阵，矮矮地突出滩涂，上面会结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生蠔。

湖的对面，有一排如屏障一样并不特别高的灰蓝紫色的远山，静静矗立，千古不语，看岁月蹉跎，任时光流逝。

人们下去堤坝，一齐卷高裤脚，一脚浅、一脚深地踩着几齐膝盖深的烂泥，有趣地听着“吱、哇，吱、哇……”稍显沉重、吃力抬脚前行而发出的声音，来到这片蠔的天地，用一种特制的“蠔啄”（铁制的带有弧度的一头尖锐，一角宽可带柄的工具），找到不大的野生蠔后，用铁尖头撬开蠔壳，再取肉入海碗。一切都是欢乐、欢乐、欢乐！

一眼望去，整个海面上，星星点点，布满或多或少辛勤的人们、热爱生活的人们、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人们。他们都弯着腰，一往情深、义无返顾地在深深耕耘着各自的人生。

海面上不时有人们深情的谈话声或纯净异常的男声，更多的是女人们银铃般清澈而美好的笑声飘起。有品清湖更加深情的海风从远处奔腾而来，在人们身后打了个急转弯似的，又同样万般深情般再从人们耳畔呼号、呼啸而去。

海面上到处浮动着纯净的欢乐和幸福！

也许就在一二个小时之内，潮来，在逐渐变暗了的天色下，远处有一抹深情的灰，轻轻涌来、上漫，人们才相互提醒：“潮来啰，走啰、走啰……”才一齐收拾好工具，略带些许焦急般，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堤坝方向赶去。

上岸，有品清湖哗啦啦、哗啦啦深情的海浪声，在人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后依依惜别般响起，仿若大海母亲深情的呢喃。

我与两个小姐姐，一回到家，就会虔诚般洗净这些艰辛得来新鲜的生蠔，满心欢喜地把它们装进一个同样清洗干净的之前装调味品的玻璃罐，满满一罐，再洒上结晶状的粗海盐，上紧盖，不出三几个小时，就可启盖食用了。

这大地赋予乡人的食物，似乎只限于家乡、只限于乡人食用。

即使我在家乡，它也仅仅是当作食物的配角般食用，并不常吃。它高盐，不宜常吃、多吃；它有百万腥味（于异乡人而言），会拒人千里。记得在广州读书时，曾带了一罐回校，叫一客家的同学品尝一口，蠔刚入其口，急吐，大呼如此食物，不可思议。我百般理解地在一旁讪讪地笑。

或许水土、气候，亦即生活环境的原因，我独独只在家乡，才想吃咸货，居穗时却一点都不想吃。而我吃咸货这半辈子里，从未闹过什么肚子。即使我一年当中有限的一二次回乡就放开肚皮，吃上很多、许多种。估计异乡人谁敢斗胆吃上一口，或许就非拉肚子不可。我毫无边际地想；我也从未听说过或见过有哪个异乡人愿意并喜欢上这咸货。这真令人奇怪，难道我体内对此天然免疫！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家乡制作咸货的除了生蠔，较常见的还有花蟹、鲜虾、小鱿鱼等等，风味各异，反正我是统统来者不拒。

今年大年初二，姑妈带姑丈、表弟平回娘家拜年，我带他们去吃午饭，一桌子朴素的海鲜大餐并未唤起我乡愁的思念，倒是最后我“力排众议”，点了一盘咸蟹、咸虾的咸货，大家只“点到为止”地吃，其余的，我几乎一扫而光。

假若食物算作是乡愁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么这咸货，在我这名旅居异乡逾三十年游子心头上的份量，真的是一点都不轻。

作者简介：林海亮，东方散文签约作家，广州市荔湾区龙津街道办事处公务员，中国诗歌网注册诗人，业余喜爱古典、现代诗歌和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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