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战车并非外来 青铜爵也非酒器

人与人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缘份,缘分让我们聚在一起。但通过茶而结成的缘份,多少带了点“道”的韵味。无论相识与否,无论交往如何,凡聚在一起便坐而品茶。
作者简介

孙机,我国著名文物专家、考古学家。1929年生于山东青岛,1949年入华北军政大学学习,1955年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在北大历史系资料室工作,1979年调中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考古部工作,1986年评为研究馆员,1992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1990年被文化部聘任为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1995年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孙机先生著作丰富,主要有《仰观集--古文物的欣赏与鉴别》(2012年6月,文物出版社) 、《中国古代物质文化》(2014年7月,中华书局) 、《从历史中醒来--孙机谈中国古文物》(2016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华夏衣冠--中国古代服饰文化》和《载驰载驱--中国古代车马文化》(201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 《孙机谈文物》(台北三民书局出版)、《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等作品,与人合著有《文物丛谈》、《寻常的精致》。

本文是孙机先生做客海上博雅讲坛时,举行了一场简短的读者见面会,内容都涉及中外物质文化交流史。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中国古车并非外来

中国和西方在古代车制方面有很明显的区别。中国古代不仅有战车,而且有车战,就是车与车之间打仗。西方当然也有战车,但是没有车战。西方的战车主要是运载工具,所以轮子直径一般不超过90厘米,因为轮子矮,所以人上下车很方便。
中国有车战,在《左传》里记载很多,而且中国古代讲“千乘之国”,就是一个国有一千辆四匹马拉的车,它已经成为衡量国家国力的标准。
西方为什么没有车战?当然原因很复杂,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西方人和我们的系驾法不一样,就是怎么把马系到车上,让马拉车。过去因为我们资料缺乏,所以对于先秦时期的系驾方式不太清楚。其实此前商代的战车也有出土,但有些部件、绳子腐烂,所以还是无法确认系驾方式。后来始皇陵出土了两辆铜车,其实还有好几辆,但文物局希望剩下的这几辆能被更好地保护,所以暂不发掘。

▲ 秦陵铜车马一号车

这两辆铜车可不得了,虽然是50%的模型,但是做工非常细致,连马脖子底下那一缕一缕的缨都能表现出来,所以系驾方式也表现得清清楚楚。后来学者证明秦始皇铜车的系驾方式与先秦时期的是一样的,现在这种系驾方式在考古学上被叫做“轭靷式系驾法”。
西方的系驾法是什么样呢?他们是直接把绳子拴到马脖子上,但马脖子上有气管,这么一拉,马就喘不上气了。所以我们看古埃及壁画、希腊瓶画,还有古罗马雕刻,用的都是这种拉车方法,因此无法进行车战。
如今我们掌握最早的牲畜拉车模型,是在印度河流域出土的,他们是用牛来拉车,方式更奇怪,是把绳子系在牛犄角上拉,因为古印度人认为牛犄角是最有劲的,但其实牛也很费力,不科学。

▲ 秦陵铜车马二号车

现在有很多人认为中国古车是西方来的,甚至有人说中国古车是埃及来的,论文也发表在重要期刊上,而且还找例证——有一件“轭”都有一个椭圆孔和一个长方孔,形制上极为相似。但问题是商代人的地理知识根本就不知道埃及,更不可能有埃及的工匠跑到中国来教授工艺。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后来又有人用岩画上的图像来证明,说岩画上的车与商代文字中的象形的车很相近。可是岩画断代是非常困难的,很多岩画没有断代依据,很难用作史料。所以我认为目前无法证实中国古车是西方来的。
还有,中国古代车战是有“游戏规则”的,不能乱来。首先能够威风凛凛地站在车上的都起码是最低级的贵族,普通的庶民只能当“徒”,就是跟着车跑的步兵。一般车上坐两人的话,左边的人赶车,右边的人拿武器。如果是三个人,中间的是将领,左边的人赶车,右边的人拿武器战斗,所以战车在近距离打仗的时候都要“左旋”,往左边拐。

“爵”不是喝酒的饮器

▲ 二里头夏代乳钉纹铜爵

现在研究中外文化交流,往往集中于谁最早,谁影响谁,谁更先进等问题,而一些西方学者往往认为中国古代有很多东西来源于西方。比如说中国的爵源于西方。
中国的爵一般是三条腿,前面一个流(倾酒的流槽),后面一个尾,以前大家都认为爵是喝酒的饮器,其实它是没法用来喝酒的。时间越早的爵,前面的流越长,比如在二里头出土的爵,前面的流差不多有三四寸长,而且很窄,我们想想看,的确是不太好喝酒的。

▲ 二里头文化青铜管流爵

有些早期的爵容积很浅,下部还有一个假腹,上面有出烟孔,在它底下点上一根柴,几分钟就烧开了。不过即使酒烧开后,古人也不会喝,因为古人喝的是凉酒,这有很多证据,比如《楚辞·大招》里说“清馨冻饮”,就是酒怎么凉怎么好喝,后来曾侯乙墓里也出土过青铜冰鉴,就是铜的“冰箱”。
古人说神不饮食,不吃不喝,但喜欢闻味。所以爵里面盛的其实是香酒,烧开后冒出的香气是给神闻的,是敬神用的礼器。烧完之后剩下的残余就倒在地面的白茅草上,酒经过白茅草,就能够“深入渊泉”,天上、地下的神都能享受,所谓“上下交泰”,大家都高兴。这些观念都纯粹是中国的,而且作为礼器也要和其他青铜器搭配使用,不可能单独生产,这些都表明爵不可能是外来的。

▲ 曾侯乙墓出土的国宝青铜冰鉴

唐朝粟特人来华的负面意义

我们现在一说唐代,就是开放社会,比如当时以粟特人为主的很多外国人都到中国来,并且带来一些器物,这些都不假。但是唐代的政治制度,比如三省六部制、科举制、均田制和行政系统,都跟西方没有什么联系。
当然我们说唐诗要讲音韵,一讲音韵就和古印度的梵文有关,因为我们原来对音韵分得不清,梵文对音韵分得更清,但我们不能说唐诗的成就要归功于外来因素。

▲ 入华粟特人葬具中所见粟特人

当然我们说唐诗要讲音韵,一讲音韵就和古印度的梵文有关,因为我们原来对音韵分得不清,梵文对音韵分得更清,但我们不能说唐诗的成就要归功于外来因素。
一般来说,当时从西方传入的都是一些高级的奢侈品,包括像“来通杯”(兽首杯)这类器物,对中国文化发展起的作用还是相当有限。真正对中国帮助很大的其实是农作物的传入。比如十五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有一批农作物传入中国,像白薯、玉米、向日葵等等。
1970年在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出土的唐代玛瑙兽首杯。希腊人称此种兽首角杯为“来通”(rhyton)。

▲ 镶金兽首玛瑙杯

白薯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中国西汉统计全国人口最高数字是七千万,到了明末也才一亿人,乾隆时就是两亿人,等到抗战时期是四亿人,解放后七亿人,现在十三亿。这其中的关键因素不是说生育率低,而是穷人养不起孩子。白薯传入后,最先种在福建,泉州地方志上就记载不仅乞丐能吃饱,就连猫狗都吃饱了,后来北大的张政烺先生特别强调这一点,有人就和他开玩笑说你这是“唯薯史观”。
总之唐朝的粟特人没有带来过非常重要的东西,其次粟特人的生活伦理习惯也与唐朝人无法融合。比如粟特人的亲妈和亲儿子结婚,亲哥哥和亲妹妹结婚。而且他们是天葬,人死了后喂给狗吃,狗在粟特人的心目中非常神圣。《旧唐书·李暠传》里记载,李暠到太原去做官,有个地方叫“黄坑”,那里有很多粟特移民,狗整天吃死人,后来看见活人也咬。李暠到任之后,命令把那里的狗都给杀了。
唐朝的外国移民中最主要的就是粟特人,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并未与唐朝融合无间。相反,大量的粟特勇士到中国,后来都当了雇佣兵,集中在安禄山麾下,安史之乱的基本成员就是他们,结果导致唐朝由盛转衰。
我们讨论这段历史时,应该注意到,中国从来对外来移民都是友好的,没有迫害过他们,但我们对他们起到的作用,也要有一个客观的估计。
人与人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缘份,缘分让我们聚在一起。但通过茶而结成的缘份,多少带了点“道”的韵味。无论相识与否,无论交往如何,凡聚在一起便坐而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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