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者:远方【散文】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远方

在我们村,勺子绝对是一个另类。

勺儿的另类首先表现在眼上,因为他的眼有一只是狗眼。你别误会,他和狗可没什么关系,仅仅是和狗眼珠子有关系。勺儿十岁那年发高烧,烧了一天一夜,就把一只眼珠子烧坏了。勺儿的爹铁锤叔是一个懒惰的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蹲在门楼檐下和一帮老头闲磕牙。铁锤婶告诉他勺儿发烧时,他正在门楼下闲磕牙。你要是认为铁锤叔不关心孩子那绝对是冤枉了他,他很关心。铁锤婶子一告诉他,他马上就慌着去看勺儿什么状况。勺儿发烧,脑门滚烫,小脸通红。那就赶紧去看医生吧?去不成。去不成这事可不赖铁锤叔,赖天。那天下雨,下得特别大,瓢泼似的,直下了一整天。村里又没有医生,医生在三里多外的大王庄。铁锤叔就说,这么大的雨,咋去?等等吧,等雨小了就去。就用一块湿毛巾敷在勺儿的额头上,然后继续闲磕牙。

这雨也怪,好像专门和铁锤叔过不去,就是没个小的迹象。雨不小,就没法去看病,勺儿就一直硬撑着。你不能说勺儿命不硬,着火似的烧了一整天愣是没烧死,到了晚上又退烧了。退烧了不代表没事了,铁锤婶摸摸勺儿的额头,凉了,就高兴。还没高兴完,忽然就僵在勺儿的左眼上。勺儿的左眼明显和右眼不一样,勺儿的右眼是灰黑色的,还有亮光,还会一转一转地动;左眼就不动,死僵死僵的,颜色也不对,是灰紫色的。铁锤婶就有点慌,用手晃晃,不动;又拿东西晃晃,还不动。铁锤婶这才慌了,慌忙叫回来铁锤叔。铁锤叔也用手晃晃,不动;又用东西晃晃,也不动。铁锤叔这才慌了,然后叹了口气,八成是烧瞎了。第二天,铁锤叔带着已经确认左眼珠子不动的勺儿去看眼科。眼科医生说瞎了,换眼珠子吧。于是勺子就少了一颗人眼珠子,多了一颗狗眼珠子。

换成狗眼珠子的勺子猛一看和好人一样,双眼圆睁,忽灵灵的;仔细一看就不一样了,右眼明亮,左眼有翳。按说人眼也罢,狗眼也罢,不都是个眼!又不影响吃饭穿衣看东西。理是这个理,不影响个啥,但影响说媳妇儿。你想想,谁愿意找一个装了狗眼珠子的人,况且这只狗眼还看不见,只是个样子。所以勺子到了说媳妇的年龄还说不上个媳妇,这是不赖铁锤叔,赖眼。在这件事上,铁锤叔是做了努力的,他央求过几个媒人给勺子说媳妇,媒人也尽了力,说了几家,可是人家女方一看见那颗狗眼珠子就摇头,摇得像拨浪一样,还咋成?后来铁锤叔就慢慢松了心,不再提这事;勺子也慢慢松了心,不再提这事。

其实,勺子除了低人一眼外,其他方面还是挺不错的,无论是智力还是为人处世,都比有些两眼健全的人要好。别人爱拿他的眼开玩笑,别人问,勺子,大坑里那个游动的东西是啥?勺子说是鸭子,别人就笑他,哪是鸭子,是鹅,你一半眼就看对一半。勺子也不生气,就骂一句你个龟孙,大家哈哈一笑了之,当然挨骂的都是晚辈。谁家有事,勺子都会热心去帮忙,扒房子拉庄稼,红白喜事,随叫随到,不叫也到。所以,勺子虽然低人一眼,但活得不寂寞。后来,勺子干脆学做菜,跟着我们村的大厨喜田叔学,喜田叔上了岁数退休了,村里再办酒席做菜,就都是勺子的事了。农村谁家没有个红白喜事?有红白喜事了谁家不办酒席?于是勺子就成了人物。成了人物的勺子也不摆架子,谁家有事,随叫随到,不像有的人是个人物就端架子,三请四请,好烟好酒侍候着。勺子不需要,他就图个热闹,就图个事后喝两盅就行,也不用给他封礼。所以,成了人物的勺子似乎又不像个人物,谁也没把他当人物。

村里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明理家的大小子把村里的麦子烧了五十多亩。说是大小子其实也不大,才四岁多。小孩子在地里玩火,不慎烧着了麦地。要搁到平时,这事还不能算天大的事,但是搁在麦收季,它就是天大的事。辛辛苦苦忙一年,就等着吃新麦了,就等着拿麦卖钱了,一把火,没了,连一年的口粮都成了问题,谁不急?明理是个倒插门,三十五岁才入赘到他们郝家,不是一个姓,就不是一个根,也就不亲,大家就不顾情面了,算亩产时就可劲往高里算。本来亩产八百斤的,也说成一千斤,还有算到一千二百斤的。勺子看不下去,就说话了。勺子说,咱们这地顶多也就打八百斤,一般也就是六七百斤,那你们说一千多斤,这不合适;今年的麦子行情是好麦八毛一斤,次的六毛一斤,我们就按七毛一斤折算;再说,明理虽是外姓人,我们也不能欺负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的大家都不吭气了。首先是和明理家亲的降了价,其他人也跟着降了价。明理一家感激勺子,外村人也对勺子另眼相看。

勺子是有机会娶个媳妇的。那一年,村里来了一对母女,女人三十岁出头,闺女才三岁。说是逃荒过来的,愿意在这找个人家落脚,不论孬好。大家就想到了勺子。把女人领到勺子家,女人很满意,勺子也很满意,勺子爹娘铁锤叔铁锤婶也很满意,那就过吧。谁知过了一两个月,女人出了幺蛾子,嫌勺子娘脏,做的饭不能吃,要分家,实际上就是把勺子爹娘撵出去。勺子说,你嫌俺娘脏,做的饭不能吃,那我吃了三十多年了,也没吃死?你嫌脏,我不嫌,你走吧。一句话就把女人撵走了。村里人知道了,就说勺子你傻不傻,好不容易找个媳妇你还撵跑。 勺子说,这样的媳妇我情愿不要,还不如这样过清净。

勺子的业余时间就是打麻将。农村会多,勺子的牌场就多,三乡五里、十里八里都知道勺子爱打牌。勺子打牌有个规矩,有多少钱打多少钱的牌,钱多玩大的,钱少玩小的,不赊欠不赖账,输完就走。打牌也规矩,不作弊不串通,牌风硬朗,技术又好,所以大家都愿意和他玩。我们那有几个职业牌手:齐身、老虎、刚强,一年四季都在约人打牌,要么是在牌桌上,要么是在去往牌桌的路上。一年的家庭收入几乎全来自牌桌上。有一次,他们约了一个土财主打牌,刚坐下,刚强临时有事,三缺一,又不忍散场,齐身就想到了勺子。一打电话,勺子二十分钟就到了,四人开场。打着打着,勺子感觉不对劲,齐身和老虎一再暗示勺子给牌。牌场作弊,除了手势、声音、暗语外,还有牌势。高手打牌,基本可以算准对方要什么牌,听什么牌。勺子就一次又一次听牌,和得很顺;齐身和老虎也一再暗示勺子给牌。勺子明白了:这是三捉一的局。那个冤大头土财主还浑然不觉,玩得高兴。勺子也明白了他们几个就是靠这发财的。于是,勺子找个理由,抽身离去。输赢靠本事,不能缺德。勺子想,这种昧心钱,不能赚。

有人再拿勺子的眼开玩笑,勺子就感慨,我一只眼也比那两只眼的人看得清楚。

—— END ——
作者简介
远方,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为诗海琴声驻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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