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故事】卸套之后
缷套之后
文/抱璞斋主
2012年2月,二婶病重期间,我回家看望她老人家。她见了我,老泪潸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老大,家里……过去的事情,有的你还……不知道。在你叔这一代人,我是最后……走的,有件事,现在我给你…说……”
二婶好几天汤水不进了,只靠吊生理盐水、葡萄糖水维系生命。她断断续续地说:“那时候你老爷……老弟兄五个……都没分家,家里三十多口人,200多亩……土地,你大老、二老、四老先后去世,而后你大奶、四奶又去世了。你老爷在藕庄……设馆教私塾,你小老爷……只管理家事,出嘴吃,出嘴说话,不出力干活……”
听二婶说,日本鬼子投降的前一年,午收后,只栽十来亩白芋,种四五十亩高粱,其余的麦茬地一律耕起来,晒垡,有牲口的可以翻耕两遍,以便秋后播种小麦。
我家当时喂养四头大黄牛,一匹枣红马,一匹骡子,一头专门拉磨的大毛驴。一天下半夜,大约三点钟左右,家里总管领着三犋牲口,在我庄一里多的北湖耕地。不料土匪早有预谋,先是放火烧我家的六间大堂屋,紧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土匪到北湖缷套,把我家的六个牲口都缷掉牵走了。当时管家看家里房屋起火,只留一个短工握着我家的老枪看管牲口,不知这是土匪的调虎离山计,都回家救火了。土匪一齐涌上来,那个短工小子,吓得把枪放到地上不敢吱声……
家里这样的变故,急得小老爷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几十口人没房子住,床铺烧没了,牲口没了,只剩下一头毛驴,石磨也烧炸了…..还有六间前屋,四间偏房,暂时能修理住人。但要修上十天八天的,一大折子小麦烧糊了半尺多深。……三十多口人,怎么吃住?怎么耕地?……我老爷教书,不问家事,这一切全落在小老爷一个人的肩上。太公去世早,太婆脾气暴躁,不论儿媳、孙媳,做事一点不到位,说打就打。老祖宗最疼爱小老爷,她发话:“不要再惹你小叔生气,这家里被土匪搞得不像样了,全靠他一个人顶着……”
小老爷面对这一烂摊子,天天喝闷酒。一天晚上他酒喝多了,哈哈大笑:“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一下跑到太婆跟前,傻笑着,口中仍念念有词。太婆问他什么办法?他说:“明天下午再回禀你老人家,现在保密…..”
二审的娘家在虞姬姜湾,种着几百亩良田,家庭富有。只是说好亲事,二婶还没过门。次日中午,二婶家外公,到偏房对二婶说:“你婆家来人啦!”“谁?在哪?来干什么?”“你小叔,在堂屋,不知为何事而来?”
中午,外公美酒佳肴招待小老爷。酒桌上,小老爷把家里耕牛遭土匪缷套、失火的事情详叙一遍。两位亲家边饮酒,边唏嘘着。酒后吸烟喝茶,临行时,外公对小老爷说:“你先回去,待我想想办法……”
借账的次日巳时,两个人赶着一辆两头大黄牛拉的太平车,车里放有一盘大石磨。小老爷忙去迎接,来人说:“是姜老爷要我们送来的,这一切都给你亲家老爷,我们空手回去就行了。并说,不让俺在你家吃饭,说你家暂时太难了。”不论他们怎么说,小老爷还是留他们吃了午饭。
小老爷1.8米的个头,长方脸,夏天身着偏襟和服白大褂,头戴银灰色礼帽,一副墨镜下遮着一个路人不知的秘密。小老爷绰号“独眼龙”,年轻时一次劈木柴,飞蹦的一块小木剑戳瞎了一只眼睛,自此后他一出门便戴黑墨镜。走起路来总是公子步,摆就的架势,到城里,中午张祖芳饭馆一坐,四个菜碟一壶高粱酒。我庄到城里隅顶口十里路,他天天如此。秋后拉一车小麦还账……
我家被抢后,日子每况愈下,卖了100多亩土地,解放后分了家,分家是按老五支分的,不论人口多少,只把土地分成五份。土改时按平均土地多少划分成分,小老爷家四口人,划成富裕中农,其余都是贫农。
二婶临终前,再三强调:“中国好……共产党好……没有……土匪了,有两个……小毛贼,也泛不起……大浪!现在日子……好过了,咱不..……不能忘本......”
这些事,我只跟大儿一个人说过,抽空我还要给所有家人、子孙后代说叨说叨。忆苦思甜,为人不能忘本。
《缷套之后》,是写家庭所有事务的一个截面,家境走向衰落的情形。小老爷在我老爷的学馆里读过几年私塾,他这个人,从二婶说的话里可以看到,只管理家务,只吃喝,不出力干活。不过,对于家有几百亩田地的家主,是不需要出体力亲自干活的,只要操持、管理好就行了。文中对小老爷肖像的描写,一天一趟到灵城吃喝,就可以看出,他公子哥儿摆阔的性格......但家里除了他,没人管理家务了。所以,老祖宗说:“家里事,全靠他一个人顶着......"
我对小老爷印象不好,他当过国民党甲长,好逸恶劳。但他是我的亲人、恩人。一个夏天的雨后,庄里的人都到田里栽白芋,我当时六七岁,独自到塘边玩泥巴,一下子掉到水塘里,小老爷发现后急忙跳下去,把我救了上来。每次上坟祭祖,我都会跪在小老爷的坟前,叙说此事,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2017.4.24.于抱璞斋
本文作者抱璞斋主,原名邵明宣,1941年生人,为灵璧向阳中学优秀退休教师,灵璧家园网【磬乡文苑】版块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