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谋面的爷爷
作者:申功晶
都说最亲不过“隔代亲”。可惜早在我出生前很多年,爷爷就仙逝了。因此,从我懂事起,一直羡慕那些有爷爷的同龄孩子。我羡慕他们有爷爷用自行车驮着接送幼儿园;羡慕他们闯了祸,父母稍稍疾言厉色,就有爷爷挡在前面“护犊子”;羡慕他们不想上学,赖在家里有爷爷陪伴玩耍。
记得刚上小学,班里有个回回都考全班倒数第一的男生,我却总羡慕他被他爷爷当作珍宝般呵护。炎炎夏日,每天正午,祖孙俩就蹲在学校门口卖冰棍的小车旁,一个出钱,一个出嘴。我这个囊中羞涩的“赤贫户”煞是眼红,经常躲在对面的树荫底下“偷窥”。那男生大概看出我的心思,有一天,他买了赤豆、青梅一红一绿两根冰棍,故意走到我跟前炫耀:“想吃冰棍,回头让你爷爷给你买去!”
一语戳痛我心窝。我气得整整一晚没睡好觉。
第二天趁父亲在厨房忙活,我偷偷从他皮夹子里抽出一张大额纸币,特意在那祖孙俩到来之前赶到冰棍摊,冲摊主挥了挥票子:“这一箱我全包了,够不够?”然后我打开箱子,一根根分给从校门口出来的同学。同学们被这“从天而降”的福利砸得一脸懵,我拍拍胸脯:“今天我过生日,爷爷让我请大家吃冰棍!”都说吃人嘴短,这一张张小嘴都跟抹了蜜似的:“你真幸福,有这么一个好爷爷。”
可回到家里,迎接我的却是一顿“竹笋炒肉”。我一个劲地哭着喊:“爷爷,爷爷!”父母奇道:“你叫爷爷作甚?”我说:“别人都有爷爷疼,爷爷给买冰棍,就我没爷爷,我要爷爷。”经这么一闹腾,父母居然停手不打我了。几天后,他们还给我买了一箱冰砖,让我过足馋瘾。
后来,我终于从叔伯姑母的描述中“认识”了我的爷爷。他幼年失怙,全凭寡母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他成人。虽然出生书香世家,为了生计,他却不得不早早离开学堂,去当伙计,学经商之道。人到中年,他成了富甲一方的出色商人。
但他从不让子女过问生意上的事,专心致力于培养他们读书,所以我的伯父、姑母们均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
爷爷思想开明,还“重女轻男”。我堂姐刚出生那年,他才四十出头,年富力强,经常把孙女架在脖子上,去观前街大光明影院看动画片、吃双色冰淇淋球,末了,再雇一辆黄包车坐回家。
爷爷爱读书,我家老宅后院有一栋独立的藏书楼,里面藏书万卷,有原版的外文书籍、绝版的古籍典藏……他经常躺在阁楼的藤榻上,翻阅书籍或摇头晃脑吟诗作赋;他爱喝茶,偏爱绿茶,每逢休假,必去茶楼点一壶茶、一碟点心,边喝茶边听说书;他爱吃苏式汤面,苏式虾仁鳝糊面、焖肉爆鳝面是他的最爱,每天清晨,一碗热气腾腾的双浇面落肚,他便说自己“赛过活神仙”。
我发现,我与这位素未谋面的爷爷居然有着惊人相似的嗜好:我十岁左右就开始喝茶,每天泡一杯酽酽的绿茶,方能静下心来摊开书本做作业;身为江南人的我钟爱面食,“可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面”;我从小爱书成癖,长大开始码字,常有大小文章发表。
我突然不再为没见到爷爷而伤感。虽然仍然会羡慕别人有爷爷,但我想,倘若爷爷知道有我这样的孙子,必是十分欣慰的。而如今的我早就过了需要爷爷呵护、陪伴的年龄,每当我早早赶去松鹤楼吃上一碗鲜美无比的头汤面,每当我在茶楼啜一口汤色清亮的明前茶,每当我坐在书斋里读书、码字的时候……我就成了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