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风流‖刘诚龙：士界观（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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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风流”是《毛白菜》微刊为特聘作家刘诚龙先生开辟的专栏。这也是《毛白菜》微刊自创刊以来特设的第一个名家专栏。本栏目刊发作家刘诚龙的杂文，亦褒亦贬，或庄或谐，又骂又爱，一句话：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我一直将赵匡胤划归于坏人中的好人，不是好人中的坏人，这话我是鹦鹉学舌，学士子言，看来绕口，没甚区别，其实定性是很不一样的。坏人中的好人，定性是坏人；好人中的坏人，定性是好人。我本来没资格给人来搞人类鉴定，我是根据士子给的评判标准，一根直线划的线，目前士子有一根公认的杠杆：凡是专制的皇帝，或者只要是皇帝，就都是坏人。赵匡胤显然不是民主的皇帝，所以把他归为坏人，应该不是惊死人之语；但他对士子比较好，老赵家立了一块牌子在暗室里，勒石为戒，本来有三条：不杀士大夫，不杀上书言事者，不加农田之赋。我以为最根本的一条是不加农田之赋，而士子说，核心的一条是不杀士大夫。我们都听士子说吧，士子如何说，我就如何转舌，所以我就拾士牙慧，评定赵匡胤是好皇帝，是坏人中的好人。
我以为我这个认识跟得上士子，其实远呢，士子说，赵匡胤是好人呢，他虽然也干过专制等不好的事情，但他对知识分子保持着尊敬与厚爱，是好人了，要坏，也是好人之坏，顶多是好人中的坏人。我觉得这个是原则问题，性质完全变了嘛，就以士子衡人尺子去问士子，士子说：赵匡胤可做特例观，要从坏人类里特赦出来，移到好人花名册去。这位言必称宪政话必说民主的士子讲：宋朝是中国的黄金时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创新和文化繁荣期。秦皇算啥？汉武算啥？唐宗算啥？独有宋祖，才是真正一代英主；士子不想活在当前，他想寻古代过日子去，尧舜之世他说不，盛唐他不去，唯一想去的，是宋朝，他想当个士大夫，持半部《论语》去跟老赵合伙共天下。
我转辗反侧，没弄明白这位士子的逻辑起点，以民主与专制来区分权贵之好与坏，这个虽然不是一贯正确，以前就从没正确过嘛，但从今往后，这绝对是正确的。然则，这位士子何以弃了这把尺子，另换标准来衡人呢？蜷腿坐在矮墙边，矮墙边有棵菩提树，一片菩提树叶砸在我脑壳上，我顿悟了。原来士子以民主与专制为直线来划分权贵，是一种世界观，是正确的——从世界而言；士子以善待与恶待士子为尺子来鉴定皇帝，是一种士界观，也是正确的——从士界而言。士子永远正确。
何以谓士界观？就是士子对世界以一当总的总的看法。“以一”的“一”，就是以士子一类人的感受去感受世界；“当总”的“总”，怎么说呢？简言之吧，就是一俊百俊，一好百好，只要皇帝让士子﹙其他阶级活得死翘翘，不在其感受之内﹚活得爽歪歪，浑身舒泰，那么总起来说，这皇帝创造的世界就是盛世天堂。这标准跟官吏一样，不打综合分，只搞一票否决。官吏的一票是GDP，这个大家都知道；士子的一票是JDP，J是士子自己的“己”，D就是自己的“爹”，P自然是屁股的“屁”了。总起来说，就是士子在皇帝面前，若皇帝给了屁股让他来摸，士子就喊皇上为爹，是谓JDP。
秦汉唐，元明清，若还是屎里找豆子，坏时代里找比较优势，那么，宋朝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疆域、民众感受搞综合国力打分，未必最高；批判归批判，评价归评价，整个封建制度的首创权，是秦始皇的；中华民族向心力的始发站，可能是汉高祖的；盛世之盛，宋朝未必比得上盛唐；从疆域面积与经济总量比，所谓的康乾都比宋朝大多了；但秦始皇是天下第一暴君，他所有的功劳都被焚书坑儒掩杀了；刘邦是实打实的流氓，因为他对着儒帽撒尿；朱元璋是百分百的暴君，他对士子恶狠狠，动辄就杀，士子也就不计朱元璋对基层群众优待的事了﹙我并不认为老朱对百姓有多优待，只是比较而言，在士子与百姓间，老朱的天平是往百姓这里斜的﹚；以自由来衡量吧，宋朝士子是比较自由的，但是宋朝的民众呢？唐朝的女子可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白白的乳沟都是可以露一露的，宋朝文人朱熹倒是自由的，不知道宋朝女孩子在文人自由产生朱熹理学之下，还可三月三到长安水边游春否？
在这些士子那里，你想得到他对历史人物的公正评价吗？你想得到他对历朝历代公公正正的估量吗？怕是难的，他那里只有他喊“我的爷”的“公公正”。
不能说士界观里的士子毫无士气，说起来，这些士子还是有傲骨的，若是统治者不以高出“普通民众几十倍”给其开工资，那他就是一个傲呐，他跳起脚来骂娘，只此一项，他就一票否决统治者的任何作为。统治者说一加一等于二，他就说，一加一等于三；统治者说，一加一等于三，他就说一加一等于二，“凡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辞”。士子不能将权贵拉下神龛，但背后搞厌胜术，语言暴力意淫一次，厌胜一番，也是可以的，他把权贵拉下，不是将其摆在桌面，而是掼到水泥地板，意淫着踩，拧，擂，揉， 这叫树立了平等博爱自由等现代文明观乎？阿弥陀佛。
士子的傲骨是啥骨？是拗骨吧：你不对我士子好，我就啥都跟你耗，跟你拗，跟你杠；自然若是对士子善待了，士农工商四民顺序，士摆首位，这个丝毫不可乱，其他乱没事，摆在首位还得摆得远远的高高的，既得利益高出普通民众几十倍了，那士子就可利用话语权优势，给你帮腔：日本官二代为什么可以一世二世乃至万世而为官？因为，当官也是一门专业，官僚世家与打铁世家有相通之处，技术可传承；为什么世界美国可有核武器，而别的国家不能有？因为世界有流氓国家，所以要靠美国威权来钳制世界……士子就这样，以他所坚守的标准来角抵恶待士子者，以他所反对的标准来舌舔善待士子者，对恶待他者，他死磕；对善待他者，他死磕头。所谓士子的傲骨，对不高看一眼他者，他是拗骨；对厚爱一层他者，他是熬骨——愿把自己熬成汤，端给皇上补身子。
士界观里的世界，世界只有士子，士子就是世界，只要士子活得好，他就叫好。其他工农兵，僧佛道，三姑六婆，五行八作，什么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什么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 四流帮，五剃头，六吹手，七戏子，八叫花子，九卖糖，他都不管了。这本也没甚可说的，谁不为谁说话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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