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自闭症儿子

我和我的自闭症儿子

孙之旺

今天在送儿子上学的路上，看见一个独立行走的男青年，二十多岁，走路左摇右摆，很是艰难。走到十字路口时看见他向人问路，说话的声音有点怪怪的，跑了调，但终还是问清了。他歪着脖子不停向人道谢，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脑瘫吧。我忽然想，儿子能像他一样，多好。

儿子是自闭症，至今分不清男女，不认识家人，甚至父母，稍微抽象一点的东西都不知道，至今汉字识不过一手之数，更无论加减乘除。人不大，个子挺高的，到哪里人家都夸他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帅气，睫毛比女孩子都长许多。他今年九岁了，按照农村的习俗，上月底我得把他整了十岁。妻子把酒店和蛋糕早早订好，和他说，他很是开心，雀跃不已。他顶喜欢吃蛋糕了，至于整十岁的事他是不懂，也是不关心的。

前两年妻子怕我不同意，瞒着我悄悄给儿子买了费用不菲的保险，她自己也买了，说是万一不久的将来有个病灾的，儿子也能多少有点保障。对于保险，我内心还是比较抵触的，因为动不动一买二十年，几十年以后才能受益。然而，还是同意她买了。她之爱儿，我又何尝稍减。

去年，我做出选择，主动离开了工作十年的单位，去了一个时间宽裕些、工作压力小点的部门，为的是能多陪陪儿子。他在我心中已越来越重，或许是他长得越来越像我的缘故吧。他两岁之前和他妈妈的脸型一模一样，团团的，每天乐呵呵。他很喜欢照相，也很上相，出生以来，我用手机给他拍了几百张照片，几乎都带着笑，是那种很自然、很灿烂的笑。你从照片中是绝看不出他孤独，他的孤独是深藏于心的。现在越来越像我的他，瘦长的脸上笑容已少了许多。他大概多少懂事些了，还是被我给传染了？我是一个内向，不苟言笑的人。很喜欢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这句话，只是儿子能为弟，我却难为兄，是我有执念，放不下。

有时想，天不负他，让他从亿万游勇中突围而出，投入我怀，极是不易，我又何能负他？因为他，我们失去很多，但他也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快乐：十四个月终于能颤颤巍巍地独立走路，三岁发出了第一个音“爸”，五岁多能对视我的眼睛接受我的拥抱，虽然这一切来得都有些迟。今天的他竟然还知道把小手背着藏个东西，不给我看；每天骑着电动车接送他时，他坐在后面时不时用右手的食指有意无意地轻扣着我的肚子，就像我和他妈妈谈恋爱时牵手的那种触电般的感觉；叫他给我按摩，他便左右手交互把我肩颈处敲几下，小拳头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他不会表达，说话基本是鹦鹉学舌，但他对于直观形象的东西内心多是明白的。明白而说不出来，便很苦。有时候我嫌他的声音小了，他急得用小手把嘴巴上下撑开，好像这样可以使声音大些，这时他的眉头因为过于用力都皱了几道纹。我便有些后悔，他不是不知道用心，只是不知如何使劲。他每天到时间就要写作业，老师布置了就写老师的，没有就写自己布置的，一般是描两行，写一行。写时一笔一划极是到位，长了、歪了就擦了重来。

我不知道儿子将来还会给我们带来多少意外，我很期待。对于他，我和妻子从未想过放弃，至多想的是给他添个弟弟或妹妹。但想法只是想法，至今没实施，我们经常讨论再生个孩子对于他的利弊。也罢，随其自然吧。

先前的我就想白天过得长点，再长点，怕回到家里，怕天黑。很多夜晚都是不眠之夜，我常常遥望着辽远的星空在想，儿子是天上的哪一颗星星？如果可以，我愿意拼了一切，去够。现在的我亦能安然入睡了，因为儿子睡得很香，呼吸很均匀。

原来从不运动的我现在开始锻炼身体了，我想活得久一点，走在儿子的后面，一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