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苗老光棍儿

走廊很长很长，一长排玻璃窗都上了薄薄的白霜，霜花亮晶晶的，怪好看的。他那微胖的身影一在教室门口出现，就有人开始啼啼笑，有人故意在他进来时才起身去给窗台上那盆来得热热闹闹的粉红色杜鹃花浇水。

都是人来疯，何况今天他们中间坐了一个长得看上去比他们还小的实习生！实习生脸儿小小的，圆圆的，圆得好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她的手还不及班上大多数男生手的一半大。她站着，还不及班上高个子男生坐着高。她的两条小腿那么短，估计坐在马路牙子上脚都不能沾地。她根本就是个玩具娃娃嘛！

他们看看讲台上衣着素朴的老师，笑笑，再看看下面穿着很萌的娃娃实习生，笑笑，一堂课就这么开始了。

胖老师提问。问是长白山植被分布的问题。

站起来的人前仰后合左摇右晃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下面的人就七嘴八舌告诉他。胖老师也不呵斥，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有人拍桌子，有人喝倒彩，后来干脆全班齐答。

胖老师在讲台上总结，最后道：“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下面五十四个小鬼齐声合上去：“因为我对长白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然后新课就开始了。胖老师的板书实在是帅，每个字都俊秀劲拔，尤其是长白山的长字，那一捺，写得飘逸出尘，仿佛剑上的一段风声呼啸而去。堪称书法作品的板书，让这冬季薄雪天里简陋的教室生出光辉来，人就都罩在这光辉里。墙皮脱落，桌椅油漆斑驳，玻璃黑板甚至有一道裂纹......小小的山城，每天只有一班火车通往省城，连绵起伏的群山给这里带来举世闻名的风景，却也造成了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但这些似乎都被优美的板书虚化了，娃娃实习生大豆也一时呆掉了。坐在她旁边的短头发小女生用胳膊肘碰她：“哎，这老师好玩不？我们都爱死他了嗳！我跟你说，他是北大的研究生呢，偏要回抚松县来教我们，连个对象也找不到，他都有四十多岁了耶。”

大豆望一望她，不知是该听课还是听她讲话。胖老师讲到关键处，让大家记笔记，却有很多人不记，有人专在本子上学写他板书里的一捺，学不像，就生气乱画一通，再撕下那张纸气呼呼地团掉。

停了一会儿，短发女生又说：“他老带我们玩，请我们吃饭，我看他是当我们是他孩子，这下子也不用结婚了。”

胖老师忽然拉长了声儿道：“白婉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短发女生原来叫白婉婷。她楞了一下，站起来，根本不知道老师的问题是啥。这次没人告诉她，全都笑。她就抠一抠羽绒服的袖口，好像那里面藏着正确答案。

胖老师早知道她答不出，就让大豆去讲台上讲这个问题。

大豆走上前去，给大家讲暴风雨躲避知识。讲完了，问大家听懂没，下面齐答：“没听懂！”

大豆瞪大眼睛：“课本上都有的呀，你们可以看这一章的呀！”

他们又齐答：“我们都不认识字儿！”

这下胖老师也乐得不行了。

接下来讲森林开发与保护一节。有人打断老师讲课，举手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然而胖老师全都答得上。他们干脆一起鼓掌，胖老师看上去很是得意。

最后是好几个人乱着问：“老师，您是家里独苗儿，现在又是老光棍儿，怎么开发、保护和利用呢？”

有人重复:“艾玛，独苗老光棍儿。”“哈哈哈，独苗老光棍儿！”

教室里是更加响亮的笑声，这笑声里有大豆的，竟然也有胖老师的。

他竟然不生气，转身在黑板上画地图。

白婉婷前面的一个女生忽然站起身，大声说:“请你们尊重赵老师，你们不可以这样！”

“喂喂喂，大班长，假积极，脑袋上扣个西瓜皮！我们没有不尊重老师呀。我们爱老师才敢这样儿的。”

“老师都不在乎，哪儿显着你了？欠不登她二姨。”

胖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说:“都别吵吵，独苗老光棍我还没讲完呢！下堂课测验，你们知道的，考不好的……”

他们齐声在下面接，生怕胖老师的话茬掉地下似的:“给考得好的大鞠躬，向金牌选手致敬！”

因为笑得太厉害，大豆已经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下课铃声一响起，第一桌就有个光头男生冲出门去，口里还嚷着：“对不住，独苗老光棍儿，我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