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之躺（3）入门近链有学问

左传是一部王朝崩坏史

落魄潦倒的百里奚在他人生的前半部分基本处于躺也不是、起也不是的尴尬境地。作为他的贵人的蹇叔当然也十分理解他的苦衷，但有合适的机会，他也会支持百里奚起而应之，施展才华。不过，他为百里奚想得最多的还是两方面：

一是跟对人；

二是谋得好平台。

前者是前提，后者是基础。

话说人生大事，当自己出身低微、既无仰仗又无平台之时，就得跟对的人做的事。大千世界，跟谁做事奥妙无穷。跟龙就呼风唤雨，跟凤就扶风千里，跟老鼠就只能打洞偷食。万一跟了狗就只能吃屎，跟猪就只能猪栏寻宝，跟牛就可能旷野啃草，而跟狼就得有好腿脚好牙齿，还得有好智商。

跟谁，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

眼见百里奚几次欲起而复躺，蹇叔渐渐也有点为他着急。

世事无常，人各有志。起而进身，做局谋事，有了才华，还得跟对人。跟对的人做对的事，跟错了人轻则蹉跎颠倒，白忙瞎忙，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奚屡起屡躺。

世面上风传周朝王子颓（周庄王庶子）好牛，牛这种牲口于百里奚简直是既亲切又熟悉，他过去就是养牛专业户，且在养牛方面颇为擅长，如果借养牛之机进身王子颓、进得周朝，靠近周王室的利益链，或可有机会一展才干，谋个一官半职，以求闻达。

毕竟周朝乃诸侯宗主，虽然各路诸侯早已不怎么看周朝脸色，把周朝当个纸马人貌似尊从而实际各行其事，甚至互相杀伐吞并，大有天下大乱之势，但诸侯就是诸侯，即使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对周朝还得年年进贡，岁岁去朝，听从周天子号令。靠近周朝，或可有结识诸俣名流、闻名天下的机会。

而且，据闻，这个王子颓是周庄王庶子，在周惠王（王子颓侄儿）继位后颇受倚重，是周朝炙手可热的红人。百里奚实在躺不住了，有到周朝去谋求任用的意愿。

这天，百里奚向蹇叔告辞，打扰已久，兄弟委实于心不安，也实在躺不下去了。他向蹇叔表达了要去周朝谋事的打算。

蹇叔思谋再三。沉吟许久，不置可否。百里奚又将自己以养牛进身的计划推演一遍。表示，养牛看似低贱，却可进退自如，尤不易招杀身之祸。

蹇叔主要认为他要去投靠的人不对。这王子颓尽管好牛，有百里奚进身的有利条件，然他是周庄王的庶子，很难在周朝有大的作为。如果主上都前程堪忧，依附他的人又能有什么施展空间呢？而以百里奚之才，跟对了人，拥有一个可以尽情发挥的平台，他是完全可以叱咤风云的。遂再次婉言劝他继续躺平，稍安勿躁。

百里奚去意已决。叨扰太久，于心何安。虚掷年华，于心不忍。

蹇叔只能祝他一路平安、前程似锦了。他相信百里奚此去很可能得到任用，甚至能找机会接触到其他诸侯名流，但他还是不放心，不由反复嘱咐。他说：“丈夫不可轻失身于人。仕而弃之，则不忠；与同患难，则不智。此行弟其慎之！吾料理家事，当至周相看也。”（《东周列国志》）意思是此行虽确有机会，却充满不确定因素，作为君子，不可轻易委身于人，选择入仕为官一定要慎之又慎。一旦委身，就要忠诚不二，不能半途而废；关键是跟对人，要跟可以托付之人，幼稚地与不可托付之人共患难，这是缺乏智慧的行为。兄弟你实在想去就去，我以后会找机会去看望你，再帮你琢磨琢磨。

百里奚以养牛进身周王室

百里奚结束躺平，到了周朝，揽下养牛活计。他良好的养牛技术果然引起公子颓关注，很快就获得了王子颓的器重。

某年月日，王子颓召见百里奚，表达了想任用他为家臣的想法，有先生辅佐，我们可以好好成就一番伟业。百里奚想起蹇叔不可轻易委身于人的话，不免谦虚起来。主上如此器重，在下感激不尽。然在下就是一个牛倌，恐难当大任。还望主上三思。王子颓见他面有难色，也没勉强他，给他扔了一句话：该三思的是先生你。

这下子，又到了非从命就只能滚蛋的境地。

就在这个当口，蹇叔神奇地出现了。他专程从宋国的铚地到周朝看望百里奚。

是走，还是留？百里奚问道于蹇叔。蹇叔捋须不言。良久，他决定会会王子颓，掂量下这位周天子的庶子的成色。

百里奚同他一起求见了王子颓。一番交谈，蹇叔心中有数。退出后，蹇叔对百里奚说：“颓志大而才疏，其所与皆谗谄之人，必有觊觎非望之事，吾立见其败也，不如去之。”（《东周列国志》）意思是，颓这个人志向远大，可是没什么本事，他周围都是些阿谀逢迎的谄媚之人，肯定会发生企图谋取不切实际利益的事，祸患不远了，我判断他不久就会失败，不如离开他。

蹇叔还帮他分析了周朝局势。其时，周惠王登基未久，却巳与周室贵族积怨很深。这周惠王颇缺笼络人心之术，即位后侵夺一些贵族的宫室、田地和秩禄，引起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等五大夫强烈不满。这些人很可能与王子颓联手作乱。庶子夺位，又是一件为天下笑的糗事，以这王子颓的成色，他恐怕也驾驭不了这个局面，那五大夫即使为利而与王子颓结盟，失义，利尽则散，也不是可以长久的团队。

百里奚有了齐国教训，加之自己也犹豫不决，就毅然听从了蹇叔的劝告，离开了王子颓。

王子颓自立周王后专模跋扈。

公元前675年，五大夫等奉子颓以攻伐周惠王，未克，遂出奔苏氏的温邑，子颓又在苏氏支持下逃卫。子颓联合卫国、燕国军队伐周。被立为周王。次年春，郑厉公居中调停惠王与子颓的关系，未果，郑遂接周惠王暂时居郑的栎邑。子颓占居王城，志得意满，歌舞不倦。郑厉公闻之，往见虢公，指出子颓逐惠王，居王城是“奸王之位”，劝虢公与郑联合平定子颓之乱。

..前673年春 ，郑厉公和虢公在弭（今河南密县境）相约，与虢公同伐王城，郑军护送周惠王从王城南门攻入，虢公自北门攻入，杀死了子颓及五大夫。

这事让百里奚更加佩服蹇叔，可谓五体投地。事后他说，幸亏蹇兄及时提醒，不然我已葬身火海了。

蹇叔说：王室这碗饭，不仅有砂粒，还有金石，光有好牙口是不够的，得能分得开饭粒和砂粒、砂粒与金石的本领，还得有与人分享共享的胸怀。

百里奚再次选择主动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