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楼魅影（三）

小说连载：Q货别传（十六）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彼时散人，青春倜傥，名字响亮，名高卫红。高卫红之前，他名唤高伟奇，其父对其寄托品德高尚、身材伟岸、本领奇绝之望。及至反修防修，叛徒、内奸、工贼被揪出，伟奇、卫奇，委实麻烦。遂毅然改名卫红，誓死捍卫红色江山。此名一改，端的响亮。

其父北大毕业，中学语文教师一枚，逼其自幼精读熟背唐诗宋词，日精背一首，熟读三首，逾千首倒背如流，甚得其父欢心。一日，以其母为唐姓，卫红初中即借唐诗宋词以其名“高唐伟奇”作藏头诗，书之笔记本首页：

诗云：

高卧石龙呼不起，

唐虞千载仰巍巍。

伟哉奇节冠今古，

奇外无奇更出奇。

其中，“高卧石龙呼不起”出自宋辛弃疾《蝶恋花·洗尽机心随法喜》;“唐虞千载仰巍巍”出自宋陆游《即事》；“伟哉奇节冠今古”出自宋吴芾《哭元帅宗公泽》；“奇外无奇更出奇”出自金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二十二》，高老师看罢，气的脸色铁青，愤怒莫名，扯下首页，撕得粉碎。

“黄口小儿，辱没经典，东拼西凑，怎成大器？”一顿戒尺伺候，一声长叹而已。

这厮似并无记性。东风浩荡，红潮翻涌，伟奇改名卫红之后，已入高中一年，旧习难改，依然拼凑藏头诗一首，并手书条屏悬之书房，以明其志：

诗云：

高寻白帝问真源，

唐朝八定四空禅。

卫青不败由天幸，

红军不怕远征难。

其中，“高寻白帝问真源”出自唐杜甫《望岳三首·其二》；“唐朝八定四空禅”，出自宋释印信《颂证道歌·证道歌》；“卫青不败由天幸”出自唐王维《老将行》；“红军不怕远征难”您懂的。那时，其父已是“漏划右派”，退休养病在家，视子涂鸦若此，为免父子革命、反目成仇之忧，吞气叹息而已。

后卫红“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与父“划清界限”，积极投身造反派、宣传队，演节目、搞宣传。毕竟小有学养，大批判文章文辞优美，洋洋洒洒，铿锵有力，尤一手毛笔字、美术字堪比印刷，无人能及，未城各处宣传画、标语墙、横幅、墙报、专刊大都由他挑头。可谓爆红未城。

婆子彼时名范小红，豆蔻少女一枚，红潮波涌之际，自改名范东红，取“东方红”之意，小名红红。

那红红嫩若青葱，如花似玉，身材婀娜多姿，能歌善舞，尤声音响亮、高亢、激昂，又兼普通话标准，擅长演讲、喊口号，极富感染力、煽动性，又一身正气，全心造反。停课闹革命期间，但凡批斗会、批判会、报告会，学习会，拉歌、喊口号、发言，她如同高傲小母鸡，当然的带头人、领头人、起头人、代表人，率先举拳，率先高喊，率先发言，红动全城无人能敌。累累运动，多有合作。一起排节目、写标语、办墙报、召集会议，加班加点，夜以继日，寻常之事。未城男人虽对红红眼红心热，然多以为散人卫红占得先机，甚或早已得手。欲窃其香，又惧其身上毛刺，恐未成好事，先犯错误，耽误前程，只能冷涎暗咽了。

卫红身材高大，帅气，文笔滔滔，未城少女暗暗艳羡不止，奈何红红紧随左右，也是默认她近水楼台，纵有万般柔情，也无机会。

两人“红哥”、“小红”互称，有人作红红诗赞曰：

红红对红红，

红红搞运动。

红中有红红，

红红红红中。

他深知此下三滥顺口溜不怀好意，以“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以为念。

一次巡回演出，连续多场，实在太累，红红睡过头，他不忍叫醒她，让B角上场，醒来后红红哭闹不止，怨他未及时唤醒，看她哭的梨花带雨，事后他胡诌一首古诗句拼凑诗逗她。

诗曰：

樊川初晓露枝扬，

高城望断尘茫茫。

东风飘兮神灵雨，

红粉佳人翻丽唱。

刚好红红妈也姓高。拿到这纸条，红红芳心撞鹿，脸红耳赤，折好收下，手脚忙乱。

某个夏日，一场演出结束，红红瞅空，塞他一张纸条。红红数日于他刻意回避，羞于见他，正在忐忑，忽获此条，急至避嫌处，急切展开，“晚九点，哨楼见”赫然入眼，真是喜从天降，顿时心潮澎湃，心急火燎，直想打落火鸟，促其西归，拖出玉兔。拉至中天。

未城人都知道，那时哨楼为公认约会恋爱圣地。虽贴满标语墙报大字报，楼内哨口、破洞如筛，杂物零乱、垃圾遍地，没事鬼都不去，但那哨楼有两扇坚固好门。有人关门，楼内有人；无人关门，楼内无人。而楼门一关，除非放炮轰炸，外面无人能开。约上哨楼，必成好事。上了哨楼，也即“成了那事”。她主动约他上楼，个中奥妙，怎能不晓？

夜阑人静，他打一把手电筒，早早提前到哨楼守候。一来不误时间，二来锁定哨楼。

那日月明星稀，红红从夜幕林间走近，卫红一把搂定，猪啃狼咬，抱进哨楼。急急关门上栓，双手抱起红红，一口气直奔顶楼，那红红早已温软如水，搂紧他的脖子，竟只有喘息，无话可说。

然到得顶楼，卫红待要行动，红红似梦中初醒，她推开他，搜出那张纸条。

红红：甚意思？解释一下。

卫红：我坦白，偷的，借的。就是表扬你长得漂亮、动人，哭得梨花带雨，唱得神灵动心。

红红：仔细讲，不然，我……我交给大队长，让他找你解释。她把纸条还给他。

卫红：好吧！这个简单。……有点长，你不要嫌烦。

两人相对盘腿而坐。他剧烈燎燃之熊熊大火，开始闷声不响，静静燃烧。

红红：我不烦。专看你那狗嘴今天能吐出几颗象牙。

这也是她首次对他说话如此不恭，也即，他们间，从此不必客气了。

卫红：“樊川初晓露枝扬”，借自宋朝刘筠诗《梨》：玄光仙树阻丹梯，御宿嘉名近可齐。真定早寒霜叶薄，樊川初晓露枝低。先时樱熟烦羊酪，远信梅酸损瓠犀。宋玉有情终未识，蔗浆无柰楚魂迷。我改了最后一个字，把“低”改成了“扬”，扬多好？你的小脸整天都是扬眉吐气的样子。

“高城望断尘茫茫”借自宋朝秦少游，也就是秦观的《虞美人》中的一首：高城望断尘如雾。不见联骖处。夕阳村外小湾头。只有柳花无数。送归舟。琼枝玉树频相见。只恨离人远。欲将幽事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我把如雾改成了“茫茫”，你始终让我琢磨不透。

“东风飘兮神灵雨”，借自先秦屈原的《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写神女的，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神女。

“红粉佳人翻丽唱”出自宋朝欧阳修的词《蝶恋花》永日环堤乘彩舫。烟草萧疏，恰似晴江上。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写心情的。之觉得“红粉佳人翻丽唱”用你身上特别合适。都哭成泪人，唱起来还是声情并茂、感人至深。

这卫红，不厌其烦，背诵诗词，卖乖释之，那红红早已芳心大动，情不能禁，扑胸入怀，嘤嘤呓语了。

红红：哥我要你我要你！你要了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