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梁 | 高中生活二三事
高中生活二三事
作者:陈方梁
作者高中毕业照
1974年初秋,一所区属高中在所辖的5个乡,招了两个班的高一新生,我是其中(2)班的一员。
一、特殊的开学典礼
报到的日子天已渐凉,但我们的心是热切的。这是一所正规的高中,有独立的校园,专业的教师和规范的设施,有食堂、可住宿,是当时那些“五·七”高中没法比的,也是我读过的办在祠堂的小学,戴帽子初中望尘莫及的。当年能上高中已是不易,何况是这种规格的学校,这是我们心中的殿堂!
徜徉在校园,一切都觉得新鲜,白墙灰瓦,绿荫掩映,过了宿舍楼,走向教学区,满眼的枇杷树,杂嵌着几棵老樟树。听上一届的学长说,得力于学校的精心管理,枇杷花开正盛,结果的时候,挂满了枝头,收获的时候,每个学生都能分享。我很期待,硕果累累的那天,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学校的大门
开学几天,举行开学典礼。这是正规学校的正常程序,先是领导讲话,再是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发言。当我们以为快要结束时,忽然押上来一个黑黑瘦瘦的、戴着眼镜的人,弯腰站在台上,一个已准备好稿子的学生,对其进行慷慨激昂的批判。
我们吓一跳,这是学校威严的一面?听了才知道,那个受批判的是校办玻璃厂的厂长。校办厂不是帮学校赚钱的吗?问题正在这里,那时正逢反击右倾翻案风,赚钱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是复辟!开学典礼最后是布置任务,让每一个新生写批判稿,把资本主义批倒批臭。这算是我们的第一堂政治课了,懂得了正规学校必须政治挂帅。
学校旧址
二、爱哭的黄老师
我们学的课开得很全,和现在的高中比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当时的物理叫机电,以学拖拉机原理等实用知识为主;老师也很专业,得益于那时的下放政策,从城里到农村的教师不少,有些还是名牌大学出来的。
教语文的有应老师、陈老师。两位都是女的,一个教高一,一个教高二。应老师教我初中又教我高中,个子矮矮的,讲课语速快,要求严格,一个不满意就皱眉眨眼睛;陈老师显得修长文弱,耳有点背,一字一句地充满激情,提问时就走到学生身边,侧过耳朵听你回答。我喜欢文学,与两位风格迥异又互补的语文老师不无关系。
教数学的郑老师兼做班主任,额头上就写着认真两字,说话一板一眼,写得一手好书法,画个几何图形基本不用圆规、三角板。政治是校长兼的,姓褚和我同乡,讲课喜欢把手环笼身前,侃侃而谈;教物理的胡老师头发有点少,性格有点暴;化学老师姓潘,后来知道是潘天寿的侄子,高高大大的很有领导气质,不久果然提拔当了校长。
英语可能是我们这一届新开的课,我们不知道学它有什么用,匆忙中老师也难找,请的是邻县那边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年纪小小个子小小,娃娃脸圆圆的更显稚嫩。于是一上讲台,教室气氛立马从严肃进化成活泼,尤其是男同学。老师自我介绍说姓黄,下面马上来一句:那个黄啊,黄色还是大王啊!老师用粉笔将“黄”字写在黑板上,下面又一句:不黄啊,白里透红啊!这样一捣乱,本来就红着脸,现在连眼圈都红了。黄老师不再自我介绍了,直接讲课,可下面正兴奋着,黄老师一句“英格里须”,下面跟读变成“应该离去”,几次三番后,黄老师就梨花带雨了。
后来当然不是这样了,熟悉后我们发现黄老师天性活泼热情,教学善于互动,慢慢就打成一片,再后来就嫁给了我们这边的男老师。
当年的班花
三、班花都姓方
班级50来位同学中,女同学有10多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私底下议议哪个比较漂亮是免不了的,寝室卧谈会多数认同的是两个,两个都姓方。
一位来自山村,一个不到近前都发现不了的深山小村。山水的灵秀滋养出她姣好的面容,闭塞的地域环境又赋予她小家碧玉的气韵,我们曾受邀去过她家,木结构的小楼干净得一尘不染,和她的人一样素颜天成。一位来自海边,和我同村,海的包容在她身上体现的很充分,落落大方又源自于相对优越的家庭条件,自带着姐姐式的温柔端庄。这里是方孝孺的故乡,山村海角都与那次历史事件有关,不知方孝孺的浩然正气如何演变成她们的刚柔相济。
接下去就别想多了。我们都是老实孩子,这种老实是骨子里的,与时代有关,与成长环境有关,也与学习有关。我们生活困难,我们学习困难,底子都薄,自卑难免。“同桌的你”这种事离我们太远,就连她们,也是素颜朝天,空有资本而尚不自知,性别没有超越同学关系的底气。
不过,口花花是有的,一个班总有几个性子跳脱、不甘寂寞的。如班长,嗓门大,黑得像老汉,也不知怎么当上的,难道是包公戏看多了,脸黑点就能公正无私?如后来当红卫兵团副团长的家伙,习惯躲人身后,起哄水平一流;还有应老师的那个儿子,个子不高油腔滑调,碰上严格的应老师,母子戏演成连续剧。课后饭余的日子太平常,几个家伙一合计,找了个书读得好,貌不咋样的同学称“老板”,我那个同村班花就成了“老板娘”。拉郎配的结果,是一直叫到毕业,叫得起劲却啥事没有!
四、黄豆的舞蹈
学校寄宿,一星期回一次家,脏了的衣服拿回去,咸菜、黄豆带回来,是一星期过饭的菜。饭是在食堂蒸的,每人一个铝做的饭盒,每星期付2角4分柴火费,大概要卖五六个鸡蛋凑起来。饭盒都一样,所以得标上记号,用油漆没几次颜色就退掉了,于是就有人发明,用钉子敲出一个个小凹孔,以点成字,至于写什么就各显神通了。
下课后,我们一般先到食堂,找到饭盒回寝室去吃。上半周主要用咸菜过饭,咸菜不经放,天稍为热点,到周三就开始发毛,拿食堂蒸又要柴火票,只有先吃掉;下半周黄豆登场,黄豆装在能密封的玻璃瓶里,一半黄豆一半是盐,混在一起,保证足够咸,几粒就能过下一顿饭。可有时睡觉前肚子突然很饿,零食是没有的,我们就打起了黄豆的主意,和盐混一起?小事!我们抓起瓶子,托住底,不停地摇,就和现在摇骰子差不多,黄豆在离心力下蹦跶起舞,盐沉豆浮。咸是咸一点,可零食很难得不是?
讲实话,当年我很羡慕那几个“贵族”同学,他们有父母吃公家饭,所以有粮票,可以换零食,也有余钱,去食堂买个小菜调剂生活。不知是不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对我来说,当时最向往的美食就是油条!
我吃过油条,同学请的,也买过油条,有几次可能家里鸡蛋卖得多,母亲会多给我几角钱,首选肯定是油条。现炸的油条要去街上买。街和学校隔一条河,河上有桥,桥两边种有树。我出校门,过桥,转过街巷,就到主街,穿过大半,接近东头,有一间国营小吃店。有时排队,有时人少,我都要等到现炸的。烫手,一头包张纸,一口咬下去,松脆油香满嘴。美食是有记忆的,现在医生不让我吃,我有时还是忍不住。
不买东西有时也会去街上走走,看看店铺听听吆喝。有次走到主街西头准备回校,碰上个离校回家女孩,认识,比我低一届,姓叶,是个本地人。怎么认识的记不住了,或许某个活动,或许某次排练,反正是一个非常热情、非常开朗,说话像机关枪一样的快乐女孩。她见到我,就说我家就住这里啊,看到这个墙头了吗,非得请我去坐坐,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又一通机关枪。自此后,联系多了起来,家里有啥好吃的,她就会请我和我的几个同乡去打牙祭。那个年代,雪里送炭的恩义,一直记到现在。
当年的班委和班主任合影
五、青春总有梦
每个时代,都留有自己的印迹,学校如此,学生亦如此。
那时的学校,坚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每周安排半天课程,走出校门学工学农,志在培养合格的社会主义劳动者。那时的教师,没有高考任务,没有职称评审,教学依然兢兢业业;那时的学生,知识有限,没有上升通道,也依然没有放弃梦想。
同寝室的吴同学,偏理科,学业优秀,却偷偷写诗,写学习的感悟,写劳动的汗水,写人间的真情,坚持不辍,乐在其中。他和我关系好,会将满意的与我分享,我说你想当诗人吗?
同乡的张同学,其他人都在开门办学的各种劳动中挥洒汗水,练一颗红心,他却对拖拉机入了迷,就象面对恋人,各种痴情举动。他的目标不仅是学会开拖拉机,还要学会修拖拉机,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做个有志气的农民或工人!
还有那个“老板娘”,常常一起回家返校,聊的多也随意。我知道她的苦恼,舅舅是大队书记,自作主张将她和另一个大队书记的儿子订了亲,她很不满意。我半开玩笑地问:以后是做军嫂还是老板娘?她哼了一声,我要的就是婚姻自主!
我和他们都不同,我是做过二年油漆学徒的历届生。我深知生活艰难,有“囚徒困境”的急切,因此想的比较杂。我会拉几下二胡,想着有没有可能做音乐家?我做油漆工时学过画,出过学校的板报,又跟着班主任到胡陈港大写标语口号,以后当个美术家?我还演过戏,从三句半到京剧《平原作战》,跟着朱老师跑过不少码头,那么就当戏剧家!我还偷偷写小说,或者当个小说家?
青春总是稚嫩,却也芳华。青春总有梦想。能不能实现不重要,有过就好!
作者:陈方梁,男,浙江宁海人。
1957年9月出生,大学学历,教育为业。
浙江省特级教师,宁波市“甬城英才”十大名师,享受教授级待遇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教育学会会员,浙江省政治学会常务理事,宁波市特级教师协会学术委员。读书多凭兴趣,研究重在教育,在国家、省级公开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主持或执笔10余项研究课题,课题成果多次获省、市一等奖;《高中政治教学的个性化追求》等5部专著由清华大学等出版社出版发行。应邀在省、市、县各地讲座讲学近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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