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情丝绵延五十年(上)

情丝绵延五十年

作者:浩海紫烟

说是大观园,岂止十二裙钗;
说是女儿国,也不乏俊男英才。
哭起来,风悲雨哀;
笑起来,春暖花开。
恍惚烟波十里,仿佛瑶池仙台,
银光曲原是飞篗(读:越)声声,丝絮云恰似白雪皑皑。
戏开场,生旦净末丑,皆由造化安排,
终不免,蚕蛹儿破茧,如何换骨脱胎。
高楼替了残垣,门庭改了招牌,
问路人,谁还记得,虬枝老槐?

东景花园,城关东门的美丽小区,总让我感慨万分。值此宁海丝厂建厂五十周年之际,尽我所知,画个粗线条的白描,留个一星半点文字,才不枉为丝厂的儿子兼女婿。若能引那一大群舅子、姨子一起回想如火如荼的青春年华,不亦乐乎!

情丝绵延五十年

(上)

这里原是宁海党校。大院森严,非一般人等可进。只有当礼堂里放电影时,才许镇上居民凭票入场。银幕上放映过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故事片《蚕花姑娘》。片中唱道:“鱼米乡,水成网,两岸青青万株桑。”好一幅江南农桑水墨长卷。宁海岔路力洋等地也像宁绍平原一样,种桑养蚕为副业。

1969年宁海争取到了省里计划的缫丝厂项目,厂址就选在这已经荒芜了的大院。庄严圣堂刚刚被狂热蹂躏过,大批判,大揭发,铺天盖地;大字报,大标语,满目疮痍;更有拳脚相加,刀枪相向。直至那场争斗慢慢远去后,一切才又归于寂静。偌大的空院,杂草没膝,雀矢覆径;檐下蛛网,桌椅积尘;门窗飘摇,墙皮斑驳。狰狞的“打倒”字样,残存着腥红的叉叉,红得就像我的老师和同学头上的血。

丝厂招工不能招“知青”,初中生不要。于是,公社里居民户籍辍了学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成了主要招工对象。经过例行的体检项目后,温岭丝厂请来的师傅还要进行特殊的测试,将蚕丝打个结,让小姑娘用门牙咬断,看看断口是否齐整。但见个个伶牙利齿,尽管并非人人能说会道。

带着可以当工人领工资的兴奋,一群浑沌初开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作为第一批培训的学徒,坐上长途汽车,翻越长长的临海桐岩岭,翻越弯弯的黄岩黄土岭,来到温岭,在寄放牌位的东岳庙大殿里搭起了高低铺。

时值隆冬腊月,白天厂里还蛮暖和,可到了晚上,单薄的被絮上盖着单薄的衣衫,哈汽成霜,寒气袭人。除夕之夜,想家的泪水,传染了一双又一双懵懂的眼睛,家里的爹娘还好吗?兄弟姐妹还好吗?鸡和兔子还好吗?温岭老师头早就想好了,春节一大早,就把宁海来的徒弟们带到当地的家里一起过年,以解大家的思乡之苦。

三个月不知不觉过去了,和师傅姐姐们结下真挚而深厚的友情,互赠靓照,互相祝福。分手那天,汽车喇叭一声紧似一声地催着,触动了大家心头情感的闸门,顷刻间,话语呜咽,热泪奔涌。从此,一头宁海,一头温岭,挽起师徒手,牵牢姊妹心,一年又一年。

厂房一步步修缮改造,锅炉来了,一台台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开始安装了,蒸汽管道,纵横行空;排风地沟,曲折延伸。姑娘们为备战而深挖洞,为开工而修水池,刨沟埋管,引来南门外千丈岩的清水。直到蒸汽袅袅,热气腾腾,沉寂一时的大院终于重新焕发出生气。

“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人御风寒。”春蚕,这个可爱的小生命,从刚孵出时的“黑蚁”,到四眠四蜕后身体通透如玉的熟蚕,吃的是桑叶,吐出的是一缕细丝,直至丝尽化蛹,默默地幽闭在自结的茧中,经接近100℃的干热风的烘烤,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它一生的春华。

蚕茧从省丝绸公司设在宁海的蚕仓库一包包运进厂里,开始了从蚕茧到厂丝的流程。首先进入选剥车间。选剥机轧掉蚕茧外面的毛丝,在传送带上人工剔除原料茧中不能缫丝的下脚茧,除了薄皮、穿虫、黄斑以外,明显偏大的也不要,那一定是两条恩爱的蚕宝宝双栖双眠住进了洞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双宫茧”,它是由两根丝交织在一起的,必须用专门的工艺才能缫出丝来。

人的一生有着多次的挑选和被挑选,命运由自己特质决定,但也会被别人挑选。

转过年来,厂里来了几位穿军装的神秘人物,在厂部办公室里,从玻璃窗户向外注意着每一位走过的姑娘。确有几位相貌清秀、身材匀称的被叫了进去“谈话”。一时间在小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好像是为林家公子“选秀”。丝厂差点就出了个“元妃”。不过大观园因元春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谓“福兮祸所伏 ,祸兮福所倚”。仅仅又过了一年,那位真正走入时代深宫的“宁儿”,其结局让人扼腕唏嘘。不知那几位被谈过话的作何感想。

扯远了。经过烘烤“蹈火”的茧,接下来就要去货真价实地“赴汤”了。煮茧车间里,锅炉房输送过来的蒸汽,加热煮茧机里的水到沸腾。经过蒸煮,蚕丝外的粘胶软化,易于抽离。煮好的茧装在茧桶里,几十桶茧叠在低矮的平板车上,由送茧工“吱吱扭扭”地推送到每一台缫丝机位上。

这活儿没有技术,送茧工一般都是男的。有受批判的老干部,到丝厂来劳动,接受和自己儿女同龄的“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总是被安排送茧,一个个干劲十足,态度谦卑,推着茧车不停步。虽然白汗如雨,却始终乐乐呵呵,全然没了当官做老爷的架子。如此简单的劳动,比起没完没了地触及灵魂写检讨写检查又老是写不深刻来,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同时还锻炼了身体,能吃能睡。

大礼堂变成了立缫车间。小篗飞转热汽蒸腾。120台缫丝机,两两相对排成四排,每排两侧都是工位,姑娘站了八排。古老的缫丝工艺,自西汉以来就没什么变化。日本电影《野麦岭》里所展现出来的缫丝机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只是现在驱动“小篗”旋转的动力电机更加有力,一个工人能够管20束丝。

一颗茧是一条蚕吐出来的一根丝,粗细只有20~30微米,不足头发丝的一半。从茧桶里倒入缫丝机台上一个小小的“煮茧镬”的茧,要理出头绪也是颇费些工夫的。

每束丝是由8或10或12根丝绞粘而成。当十来根丝从热水里抽捻成一束的时候,蚕茧在欢快地跳跃着,姑娘们一只手刷理头绪,一双眼盯着两百来颗跳动的茧,每束有几颗茧,是不用一一去数的,一目了然。当有不动的,或者明显变薄的时候就要从“煮茧镬”里拿出一颗理出头绪的茧来替换续上。

说时迟,那时快。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那120双手是在干什么,只看见小篗飞转,纤手点水,茧消丝成。简直就是艺术,手法不当的或许会手忙手乱,看不住茧数,缫出来的丝粗细不匀,衣服上、地上溅得湿湿的;而操作能手,则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动作规范,缫出来的丝质量也好。

缫丝车间,一年到头,雾汽氤氲,冬天固然暖和,棉衣是穿不住的,夏天可苦了,汗流浃背,只靠地下通风口的阴风给双腿降温。手一天到晚泡在水里,“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说的也许是她们。不是吗?那时我刚二十出头,当代课老师带学生参观。一走进车间,难得一见120位凹凸有致正值青春的佳人, 120双凤眼像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让我无处遁形。我快快走马观花,赶紧撤离。背后少不了被她们好一番品头论足,吓死了宝宝那颗早搏的小心脏!

小篗满了,落丝工把它们搬到扬翻车间,翻到大篗上,每当换小篗或是断丝时,女工玉指一缠一绕,立刻打成结,再用洁白锋利的牙齿咬断结上的毛丝,手一松,丝又飞快地翻到大篗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难怪进厂体检有检牙专项。

丝在翻上大篗的同时,再次烘干。因此车间也很热,女工还要来回走动,一点也不轻松。最后整丝成绞。甲骨文中的丝字,就是两绞丝。如此算来,种桑、养蚕、缫丝岂止5000年历史!民间传说,是黄帝的正妃嫘(读:雷)祖,创造了养蚕缫丝方法,固而才有马王堆老太太的素纱禅衣,可谓“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代表了西汉初期养蚕、缫丝、织造工艺的最高水平。且随丝绸之路一路西行,传播了华夏的辉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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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丝绵延五十年》(下)

文字:浩海紫烟

编辑:濯清涟

图片:网络、丝厂好姐妹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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