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话那头再没应答

中秋节到了，我给田伯伯打电话。

这是午饭时间，因为忽然想起来下午有半小时空去看望他，放下筷子就拨了电话，想告诉他我大约几点去。他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出去，走地下通道去对面疗养院院里活动，一个多小时就回来。几乎风雨无阻。

田伯伯82岁了，很瘦。脸方方的，头发还没全白，梳背头。从科大退休以后生活一直很规律。看看茶几上的灵璧石，喂喂快三十岁的乌龟，午饭后午睡，然后出门活动。动手术之前，他行走如风，能拉单杠。胳膊上青筋鼓起来，遒劲有力。岳父和他也认识，如果家离得再近一点儿，两个老头儿能比赛。

岳父现在单杠只能拉三个了，将近八十的人当然不能和当兵时候比。每天在家不远处小公园里走来走去，拉胳膊甩腿儿，老头儿也很健康，腿肚上疙瘩肉一大块。有时儿女们聚齐高兴了，酒也能喝一杯。

田伯伯早不喝酒了。家里原来存下来的双耳瓷瓶的“大槐树”酒，闪着蛤蜊光，现在摆在我这里了，还有几瓶赖茅和祥酒。这些浓烈的液体曾经慰藉过他茁壮的胃肠，而今，全离开他，远走他乡。他的胃肠，现在主要接受小米稀饭和鸡蛋汤，还有每年过节，孩子们送他的一点儿葡萄酒。

电话铃响很久了，我的眼神在一瓶葡萄酒身上凝固着，熟悉又陌生的彩铃。其实，一年也就打两三个电话。

我慢慢恢复了嘴里一点馒头的咀嚼，第二次拨通电话。田伯伯还是没听电话。他可能在吃饭，饭厅在一个屋，手机一定在另一屋。要么，他正起身，放下碗筷，正走向手机，只是太慢了。再者，可能电话静音了。或者，他耳背得厉害，根本没有听到。

我在电话这头瞎琢磨。母亲慢慢说，也可能午饭早睡着了吧，别打了。不打了，下午约摸着点儿去。

我记得有一次和爱人去给岳父送些桃子，没提前打电话。到家门口敲门不应，打好几个电话才接，原来走亲戚去三姨家了。

有时候，老人们不接电话的时候，儿女总浮想联翩，大多都是不太好的事。前几年岳母住院，我们是三四天后才知道的。

下午五点多，敲开田伯伯家，只有他家大姨在。问她田伯伯在家不，她听不清我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放下东西心里怅然，但也只能回家。

出家属院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田伯伯了！他在门口站着，往门外看呢。我下车握住他的手，他还没回过神来。他怕我们车进不了院所以在门口等。

回到家，我暗暗感谢这几天的炎热。在萧萧秋风里握住老人的手，应当是人生最凄凉之处。年轻时吟诵“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不过两句诗，现在想来，又何尝不是两行泪？

人生的秋季来了，雨季就不要再来了吧。人生就是，放开别人秋季的双手，转身走入自己的秋季，也走入一帘秋雨。我们看见自己的未来，背后是一地青春。

当电话那头再没应答，冬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