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孙少平的诗和远方05 晓霞，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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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踪影
回到大牙湾，煤矿三班倒的工作一开始真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夜班的时候，白天睡觉，晚上半夜三更去下井，那种晨昏颠倒的日子，确实有点儿损人。晚上干活儿，早晨下了班，饭都不想吃，是瞌睡虫把饥饿给吞噬了。冼完澡，只盼着回到宿舍美美睡上一觉，补充一下夜间劳动掏空了的身体。
这是第几天下夜班了，我不知道，从省城回到大牙湾多少天了，我有些混沌，只知道下了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复习高中课程。忙碌，充实。只有一件事令我伤透脑筋。井下的卫生环境实在是糟糕到难以忍受。坑口会说过多次，效果依然渺渺。要求工友们人人背诵操作规程、规章制度，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一百个不愿意。工友们说我受了一次伤，把性情搞坏了，不给他们念书里的故事了。却逼着他们背那些枯燥的条条框框，我们遵守不做就是，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说：孙少平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安锁子似乎看透门道了。那一日，自己悄悄给我提意见，说：班长，你这次回来变了，叫我们背什么规章制度，操作规程，还让我们讲究卫生，讲究什么仪容。求，我……我不过是在工友面前给你留面子，咱们一帮子掏炭工，下到井下，就是一伙子卖力气的二百五，谁讲究那些？又不是相亲！
我呵呵笑笑，沉默片刻，盯住安锁子看，看得他不好意思了，便低了头，右脚踢着路边一个小石子儿，吭哧吭哧，只发声，不吐词儿。
锁子，也许正如你说，我是变了，我是变得更爱咱们大牙湾了，更爱咱们掏炭工了，我，我是盼着让咱们掏炭工也过得有尊严，有品位，有面子。而不是别人眼里的煤黑子，只会出力掏炭。我想让咱们的工作环境好一点儿，咱们在掏炭的时候，感受到的是更安全，更舒适，而不是一呼吸，就想呕吐的脏乱臭。
安锁子站住了，依然低头不语，右脚尖儿不停地驱着地，沉沉地点点头。是表示他听到了，还是表示他赞同了我的做法？我一头雾水。但有些惊奇，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沉了？我说：你小子也变了，变得深沉了。你怎不说话了呢？
安锁子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此时我才发现，这小子竟然眼里含满了泪水。我一下被感动了，我说：锁子，咱们都还年轻，掏炭是苦了些，但我们要苦中作乐，我说的作乐，并不是下班随意地闹腾，喝酒，唱歌，打牌，都可以，但那绝对得有个度。偶尔放松可以，若把它们当成下班之后的营生去干，真的是不行。那样的话，咱们就一辈子没有走在人前的机会了。
安锁子仰起头，望住我的眼睛，说：兄弟，你说，哥以后都听你的！
那好，你先带把规章制度，操作规程背熟了，我再给你说别的。那上的字儿你都认识吧！不认识的找我。我给你本字典，字典你会查吧？
安锁子点点头，说：我……会。
下夜班，升井。一进到闹嚷嚷的澡堂子里，我就晕晕乎乎了。裹着一身汗臭的工作服，倒下就进入梦乡。后来是安锁子在推我，晃我，我迷迷瞪瞪，呻吟了一句“我……”你，你我个头啊！快醒醒，你都睡半个小时了。赶紧洗洗，吃饭去，你不饿呀？我睁眼一看，工友们已经走的差不多，只有安锁子，张银存等几个人在那磨蹭，我明白，他们是在等我。
我忽地起身，三两下扒掉工作服，蹚进黑乎乎的热水池子里，胡乱洗了，穿上衣服。走出澡堂子，忽然看见明明站在去食堂的路口，他一见我，就叫着：叔叔……叔叔，扑了过来。我一惊，说：明明，你咋没上学呢？明明一脸惊异，说：叔叔，今儿是星期天呀！
嗨，叔叔真是糊涂了。我恍然，顺手在自己脑门子上拍了一下说。
明明高兴地说：妈妈叫我喊叔叔吃饭。妈妈还说叔叔上夜班很累，叫明明不要打扰了叔叔休息。叔叔，你……你累吗？
这小家伙，一定是想让我陪他玩了，才绕着弯儿这样问的。这段时间，我除了上班，就是恶补高中文化课，真是又枯燥，又难懂，跟阅读小说的兴致真是无法比呀！可是，我又必须攻克这个难关，否则，我就不能够进入煤炭技术学校，深造自己。原本我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备战考试。但聪明细心的惠英姐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只有小学文化的惠英姐在帮我打理被褥，洗换床单时，见我床头的书籍有了大变化，——都是些高中课本和复习提纲之类的资料。那天，她便趁着请我吃饭的机会，问道：少平，你是不是在准备考试啊？
啊，呵呵……也算是吧。我…….我想考煤炭技术学校，想把挖煤掏炭这项工作干得更好一点儿。只是，我的高中学得不好，有些知识点儿，往往需要反复咀嚼，再三推敲，才能弄个分晓，甚至是大概。我虽然是读了高中，但那时候的学校，劳动多，政治学习多，报纸上的社论、时政倒是一篇也没拉下，语数英、数理化上倒是拉下了不止一个里程。再说了，我升到高中的时候，也没有考大学的说法。毕业那年，国家恢复高考，但机会的大门从来都是向有准备的人们开放的。那年，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人考进大学。后来几个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经过复读，有那么两三个考上了大学，晓霞就是其中的一个。
惠英姐的眼睛亮汪汪地望着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可惜了。
“可惜了”，简短的三个字，包含了多少意蕴？是可惜我没能赶上好时候，考上大学，可惜了？还是可惜了晓霞大好青春年华——生命早逝。是二者兼具吧！高中，我的高中——那是我青春蒙懂，初次感受到自卑，和懂得欣赏异性之美年龄。是读书给了我自信，是晓霞给予了一个男孩子的尊严和憧憬外面世界，追求诗和远方的勇气。
明明的话让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这段时间不怎么缠着我陪他玩了。贤惠，善解人意的惠英姐啊！你的好，让少平该怎样回报？
叔叔！叔叔，你……你很累，是吧？明明又在问我了。
我猛然醒悟，拉着明明的小手，蹲下身子，抱起明明，说：叔叔不累，叔叔，只是走了一下神儿。
那，叔叔可以陪明明玩吗？明明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童真和渴望。
能行！明明想去哪玩儿，叔叔陪着明明。
好，我要叔叔和妈妈一起陪我去公园玩儿。
嗯，叔叔答应了。我和明明的小拇指勾到一起，我们不约而同，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走进惠英姐的院子，一股小米饭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惠英姐温柔而甜美的笑颜，如花一般迎了出来，说：少平，快进屋，饭菜都好了。
小米饭，猪肉炖粉条，外加一个花生米，都摆上了桌。我们三人围桌而坐，惠英姐照例温了一壶小酒，说：少喝点吧！喝完了好好休息一下，夜班很累的，你这段时间都瘦了。
明明先是看一眼妈妈，再向我看一眼，小声嘟囔道：叔叔说陪我玩儿呢。惠英姐夹了一块肉给明明，小声说：明明乖，叔叔上夜班很累，还要复习功课，明明是听话的乖孩子，不打扰叔叔。
惠英姐，今儿星期天，好久没陪明明玩了，今天陪陪孩子。我也可以放松一下，不然，我这脑子……都要短路了。
惠英姐笑笑，说：也是，真是难为你了。看着你用功，我一点儿帮不上你，只能干看着，姐心痛哩。少平，一口吃不了胖子，啥事都不不能太着急，身体是最重要的，咱慢慢来，你已经干得很好了。咱矿上几千号工人，哪个能和你比啊！
一个声音忽然回响在我耳畔：少平，你和别人不一样……是，是晓霞的声音，我禁不住心底一酸，眼睛湿润了。
惠英姐不知所措地望着我，默默，默默地，垂下眼睑，给我碗里夹了点儿菜，柔声道：少平……
我端起碗，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一汪晶莹的泪水，随着一口小米饭咽进了肚里。我在心里说：晓霞，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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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续：少平的诗和远方04 平凡的人也可以过得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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