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不过换了个劳作场所

五十岁一过,便不再思进,五十五岁一过,越发思谋退休后的生活,至少我如此,别人或立秋之后尚有地火十八天。万事知为先,这个年龄段的领导则开始马不停蹄安插亲信,布局人事,以避免中道殂谢,身后萧条,使不间断的好事延续,你安排一个,我安排一个,平衡下来,增加几十人,重要岗位,钉是钉,铆是铆。五十知命,莫非知的就是这个命。

钱玄同说“人到四十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话虽过头,令人沉思。昔人寿短,四十已朽,今人命长,添加十年。以自己强悍的天真,对抗世故的油腻,钱定是见识了暮色沉沉,死水一潭,方对如此的失望。

人生之苦,首在其欲,哪有不设任务的人生,只是将其隐匿而已。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场面上客客气气,背过身骂骂咧咧。体制内人员的扭曲,如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人之所以容易被体制化,是因为体制化带来了确实的安稳,安稳带来安全感。对于体制带来的束缚,以为退休可恢复独立个体,却是除此训练,别无他术。有同事退休后随子女久居国外,竟组建起一书法协会,有荣誉会长、会长、副会长、常务理事、理事、秘书长等等,俨然国内团体的翻版。

余生遥遥,天命昭昭,退休后的无聊,无非这么几种形式打发,翻检出已压箱底的爱好,老年大学执笔字画,公园广场载歌载舞,单反相机快门闪光,个性一些的,骑车,钓鱼,下棋,遛狗,葫芦丝,太极拳等等。冠以老干体前缀的诗词书画,已满世界覆盖,有道是“郭老郭老,诗多好的少”。人生追求不同,难有高下之别,重在参与,消磨时光。若想避世,留在此间,关注养生,是潜意识里对死亡无以排解的恐惧。眉长者寿久,未必,“不但深刻地理解了生,却也聪颖地支配了死”,几人能做到?

对于有的人,工作不过曾经的履历,对于有的人,退休仿佛过完了一生一世。单位平台带来的荣誉地位,随离职而逝水云烟,荡然星散,起初难以接受,世态炎凉,无限喟叹。既久,情绪消耗殆尽,只得无奈适应,世界的模样,本就取决于凝视者的目光。但有社会活动,不惧年事与路途,收拾整齐,早早就位,且向下兼容,招呼主动打了个遍,偶对镜头,滔滔不绝,又现昔日风采,合影时不自觉地前排就坐。设个朋友圈,激活休眠已久的同学战友关系,不要未来,只要你来,聚会场合,观点不再首要。

或许我也这样,却不愿成为这样。一生不算赶,沿途看风光,散淡惯了,难再约束,不愿加入任何团体,恐被论资排辈,不愿集会,恐被廉价的语言所动,没有远大理想,只想天天开心,开心相处,不合则止。过早体味生活艰难者,成人之前,即已成年,退休后仍需维持生计,难言的苦楚依旧自己扛,落下的风雨依旧无人替你挡。退休不过换了个劳作场所,故此也就无所谓退不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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