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感不时袭来

入之弥深,仰之弥高,岁月予人以厚重。而对一件事,体味未入情感层面,便不算真正理解。
人是时间坐标上的一粒微尘,虽如此,再细小的力量也可能改变所处世界,即便不可,也不能让自己被其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沈从文《边城》真说到了点上。
清军入晋,百姓慌张,祸变频仍,几无宁日。傅山闻听消息,举杯痛哭,除夕夜写下“三十八岁尽可死,栖栖不死复何言”的诗句,悲痛朱明时代的终结。梁羽生《七剑下天山》中的傅青主,乃无极派宗师,康熙初期三大剑术名家之一,小说家言而已。现实中的傅山,微末之士,一介书生,本可在体制内做官,在生意场融资,在书画圈取悦,却不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行走南北,反清复明,是个地道的行动派。严宽与方圆间,选择前者蹙,选择后者达,选择前者,会不段地思索与反省,这也是凡不凡的区别所在。虽曰报国心丹,忧民发白,却终落了个失败英雄。作为一个人而生,成为一个诗人而死,死得其所。
蒿目时艰,茫然无际,以卵击石者,知不可为而为之,早已做好了为有牺牲多壮志的准备,因为所要寻找的目标,都在黑暗之中。鲁迅说“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至少对于社会现象,向来就没有正视的勇气”,这种勇气,料是饮尽三杯、扶鞭上马、血脉贲张、精神勃发所指,这种勇气,鲁迅自己也未必见诸行动。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读书人遭遇鼎革之变时,六经三史以外,多以孱弱方式表达隐晦心思,如深冬的河流,不露声色。宋亡,钱选捡拾前朝断简残篇、废弃遗物,集为一图,满纸哀意,以为凭吊,此即锦灰堆,或曰八破图。当然还是文字叙述最为常见,如台澎为日所据,岛内文人洪弃生《寄赠施悦秋先生菼长歌》云:“谁知鼙鼓来破空,宰相割地出和戎。瀛洲一岛付异族,海国遍处生狼烽。”《割地议和记事》云:“眼见岛夷竟得天,心痛中华长失岁。沉沦身世付伧荒,分裂乾坤销猛锐。”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作这些诗时,是甲午之后已有几十年,俨然为异域。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圣人多如狗,大能满地走,作为不叫苦的老实人,无法抵御现实的繁复与困厄。所作所为,极其有限,生前不被认可;智既不能,愚又弗如,殁时悄无声息。眼看落花流水春去也,失败感不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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