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評青衫磊落步韻黃仲則綺懷其三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旋旋長廊綉石苔,顫提魚鑰記潛來。
欄前罽藉烏龍臥,井畔牽絲玉虎回。
端正容成猶斂照,消沉意可漸凝灰。
來從花底春寒峭,可借梨雲半枕偎。
旋旋,回環貌。魚鑰,魚形鑰匙。罽,地毯。烏龍,犬也。《搜神後記》:會稽張然,滯役在都,有少婦與奴私通。張然養一犬,名烏龍,常以自隨。後張然歸,婦與奴欲殺然,正動手時,然拍膝大呼:“烏龍與手!”犬即咬傷奴,遂獲婦與奴。元稹《夢遊春》:“未敢上階行,頻移曲池步。烏龍不作聲,碧玉曾相慕。”李商隱《題二首後重有戲贈任秀才》:“遙知小閣還斜照,羨殺烏龍臥錦茵。”
玉虎,轆轤。李商隱《無題》:“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來。”
容成,鏡子。唐司空圖有《容成侯傳》。
意可,意可香。葉廷珪《海錄瑣事》:“江南宮中有香名宜愛。因美人字宜愛也。黃山谷易其名曰意可香。”
梨雲,梨花雲。張邦基《墨莊漫錄》引王建《夢看梨花雲歌》:“薄薄落落霧不分,夢中喚作梨花雲。”“梨花雲”指夢中恍惚所見如雲似雪的繽紛梨花。後用為狀雪景之典。
綺懷之類,便宜瞎猜,反正詩家不肯明說處,解人偏偏要離題萬里。玩味此詩,首聯記潛行而來,卻帶著閨閣的鑰匙,想是熟門熟路,故而烏龍不語,將仲子兮。一夜略過,曉來轆轤牽金井,喚起兩眸清炯炯,又是別離時。
端正容成,以形容美貌亦可,以譬喻妝鏡亦可,而與消沉意可,曰黯然回首之態,曰蕭條隻影之傷,真屬絕對也。真所謂化典爲鹽者,咂之有味,而不覺其形;回攬纖腰,則杳然其影。
尾聯尚復一嘆三詠,佳人既不可長有,唯藉梨花雲夢,真幻相偎矣。
羨彼精魂不點苔,玉人孑立鴆媒來。
初攜手處瑤琪爛,得斷魂時意氣回。
荊璧永懷虛雪涕,高丘一陟起寒灰。
金罍酌酒燒紅燭,弦管叢繁翠袖偎。
精魂:《論衡·書虛》:“生任筋力,死用精魂……筋力消絶,精魂飛散。”唐李華《吊古戰場文》:“弔祭不至,精魂何依。”
鴆媒:《楚辭·離騷》:“吾令鴆為媒兮,鴆告餘以不好。”
荊璧:即和氏璧。亦用以泛指美玉。北周庾信《哀江南賦》:“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
高丘:《楚辭·離騷》:“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王逸注:“楚有高丘之山。女以喻臣。言己雖去,意不能已,猶復顧念楚國無有賢臣,心為之悲而流涕也。”
金罍:《詩·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朱熹集傳:“罍,酒器。刻為雲雷之象,以黃金飾之。”
燒紅燭:《古詩十九首》其十五:“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青衫兄此步韻,與原作手法不同。仲則原作,可具象至一風流韻事,似連環動畫歷歷在目;亦可抽象至生平出入公府,而壯懷未酬空費干謁。
首句以不落墨染喻佳人孤潔,而致謠諑紛至。弔其質本潔也。頜聯化用“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脩之數化”,弔見棄也。頸聯遙接首聯之至潔至善而懷璧長涕,傷世至慟,亦以夫子自道乎。尾聯急轉而刺,朱門酒肉,急管繁絃,無人記取凍骨。
詩有高下,境無腴瘦。置仲則於法堂列鼎,惜乎氣弱而骨痹,宜乎佳人書壁,寄夢梨雲。擲青衫於玉盞琅盤,唯恐風寒雪黯,可以鳴鑾勒石,以爲警鐘。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有可言之事,未必有可言之時。故水擊岸磯,各就濤音,亦世相所不得不然者。
北極狼獾 庚子雪月 信安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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