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34】——慧心顿悟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三四章  慧心顿悟

1

韩府,韩世忠正在书房独坐,家仆来报:“今有岳相公下于官人自楚州前来,言道有紧切事宜,欲见韩相公。”韩世忠立即迎出门外,于鹏施礼道:“下官到此,岂敢有劳韩相公亲出?”韩世忠亲热上前,执定于鹏双手,吐吐舌头:“我们不须拘于礼节。”

韩世忠领于鹏到一间小厅坐下,于鹏说:“请屏退左右。”韩世忠对家仆说:“你等退下。”家仆退去,于鹏取出岳飞的信件,韩世忠接来看过,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于鹏说:“依当前事势,韩相公莫如亲奏主上,辨明耿太尉的冤屈,力劝主上勘问胡纺,必得秦桧的奸谋真情。”韩世忠倒抽一口冷气:“便依此议。”

次日,韩世忠坐一顶轿子,头戴一字巾,身披紫纱袍,带领十名亲兵和两名家仆,径往大理寺。到得门外停轿,命令家仆:“且去通报。”

稍顷,大理卿周三畏和左断刑少卿薛仁辅迎出:“恭迎韩相公,请到小厅就座。”韩世忠跟入坐下,开门见山道:“闻得我的旧校耿著已押到大理寺,可曾勘问?”周三畏感觉为难,便将眼光转向薛仁辅。薛仁辅说:“下官已经勘问一回,耿著惟是叫冤。”韩世忠说:“下官与耿著一狱有牵连,本当回避。然事有不得已,请周大卿与薛少卿当堂勘问,我只坐屏风后面静听。”

周三畏再次转望薛仁辅,薛仁辅说:“下官以为,韩相公之意不违祖宗法制,便依此议。”

大理寺大堂,周三畏和薛仁辅升堂。耿著被胥长押上,不待堂上发问,先自强忍痛楚,费力脱去衣服,露出毒刑留下的遍身血迹。薛仁辅说:“你可据实陈述。”又对一名书吏说:“你且录下口供。”耿著泣诉:“在下随韩枢相到行在,而后返回楚州。一日,胡纺以短简邀我到扬州,言道有要事相商。我便赶去,由他设宴招待。待我酒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置身总领私设的囹圄之中。胡纺极尽拷打折磨之能事,逼胁我按其设定的谋逆口供画押。而后又因省札押解到行朝,再次受尽酷刑折磨,仍欲迫我自诬。”

薛仁辅取过书吏的记录,示与耿著说:“你且看过,倘若无误,可当场画押。”耿著看一遍,艰难画押。薛仁辅对胥长说:“可将耿著押回狱中,为他敷药养伤,排办得饮食丰足,好生看觑。”胥长言道:“遵命。”

耿著下堂后,韩世忠从屏风后走出,怒不可遏道:“二官人以为,当如何措置?”周三畏不敢开口,薛仁辅说:“耿著一案,干系重大,大理寺不可不据实奏明主上,恭请圣断。”韩世忠说:“甚好!下官另欲请二官人据实具状,画押付我。”周三畏迟疑不决,薛仁辅却爽快写下一份状词,示与韩世忠。

韩世忠说:“难得薛少卿秉公执法,伸冤理枉,下官极是感激,且请二官人画押。”薛仁辅写上“大理寺少卿薛仁辅”七字,画押后交付周三畏。周三畏无奈,只得提笔写上“大理卿周三畏”六字,然后画押。

朝堂,韩世忠上殿叩头后,伏地大哭:“臣赤心事主,决无二意,如今有冤屈,须乞陛下理雪。”宋高宗大惊:“卿有何事?可起立面奏。”韩世忠仍伏地不起,只将周、薛两人的状词進呈:“此是胡纺坏乱祖宗法制,在总领所私自推勘,将耿著毒打诬供,其意不在耿著,而在陷害微臣。伏望圣断,下胡纺于大理寺勘问,以明真情。”

宋高宗看过状词,暗语:“胡纺其人,哪有如此胆量,其后必有主谋!秦桧任相四年,竟敢如此妄为!然而如今罢大将兵权,与虏人讲和,除秦桧外,别无他人可用,且缓缓而行,只待事成之后,再将他罢相。如今若教韩世忠胜诉,却是败坏大事,徒然教大将辈趾高气扬。此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韩世忠伏地凝望宋高宗,见他面露深思的模样,也便静静等待。宋高宗吩咐冯益:“韩卿下跪已久,冯十五可代朕将他扶起。”冯益上前扶起韩世忠,韩世忠仍显伤心欲绝的神色,呆呆望定宋高宗。宋高宗说:“卿在建炎复辟时,立得大功,朕心不忘,自当曲赐保全,决无以军校之狱牵连的道理,卿可安心。然而胡纺是文臣,朕亦以卿保奏而升擢,若教他到大理寺狱中与军校对证,便失国朝之体。”韩世忠立觉身心透凉,不由暗语:“胡纺如此胡做,陷害无辜,官家这般处分,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宋高宗又说:“胡纺虽是破坏法制,其用心亦是忠君,防患于未然。朕自当告诫,教他此后遵纪守法。”

韩世忠僵立一阵,转换话题说:“臣闻得,张俊言道,此回淮西之战,岳飞有意赴援迟缓。臣为此勘问岳飞,又查得当时行军文字,绝无此事。臣以为,此事须明奏官家,以免大臣因无根之言而负谤。”宋高宗说:“卿有复辟大功,非岳飞可比。然朕今日正宜告诫,卿不得与岳飞结党!”韩世忠脸色大变,一时无语。宋高宗问:“怎生的?”韩世忠只得说:“臣领旨!”

书房,韩世忠和于鹏对坐。于鹏叹道:“只此便知岳相公的绝境。然而下官最初服侍张招抚,此后便服侍岳相公。下官早已知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人生俯仰天地之间,不论贫富、贵贱、穷通、祸福、善恶、寿夭,终有一死。下官若因追随岳相公而遭厄运,又有何憾!下官所痛,惟是大宋江山,万千黎民,竟沦丧、涂炭于秦桧的奸谋,委实死有余恨!

韩世忠激动万分,紧紧握住于鹏双手:“我常轻视儒生,今日方知,天下不可无儒生。我曾嗤笑岳五礼敬儒生,今日方知,岳五与儒生委是生死相托,患难与共,难得,难得!今日是你们救我,他日你们有难,我又岂得不救?”

于鹏沉痛言道:“我等惟是以直道行事。他日若有危难,韩相公须遵主上告诫,不须援救,救亦徒劳。下官惟愿韩相公从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事,以求长享富贵。他日国家若有危难,尚得奋起牖下,为宗社效力。”随即长揖:“下官就此告辞。”

韩世忠悲泪激涌,摇摇欲坠,却又强撑身体,亲送于鹏出门。

2

秦桧卧房,王氏说:“冯益转告,官家已告诫韩世忠,不得与岳飞结党。并已亲下御批,将耿著施行脊杖五十,刺配到海南吉阳军。”

秦桧说:“只此便知,官家专意于罢兵权,求和议,所以韩世忠那厮奈何我不得。而观上意所向,岳飞已成俎上肉,他保全得韩世忠,却保全不得自身。”

政事堂,秦桧对岳飞奸笑:“岳枢相所志,固然在于林泉之适。然而主上皇恩浩荡,以岳枢相命世之才,岂得教你赋闲?”岳飞说:“下官已上奏辞职,主上一次不允,必当再上。”秦桧又用调侃的语气说:“岳枢相常称误蒙主上奖拔,如今正是感恩图报之秋,可不勉力!”

岳飞说:“官惟有忠义而言,何似秦相公兼容并蓄,心头装满万千物什?

秦桧一愣,不由惊问:“岳枢相何意?”岳飞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得大好前程。秦相公悬崖勒马,诸神明鉴,或有回旋余地。”秦桧无言以对,只得转对一名吏胥叫喝:“速命高编修前来!”

稍顷,高颖被吏胥带到。秦桧有意提高嗓门说:“高编修是進士,身陷伪地,心存故国,甚是不易,故圣朝亦不吝于官封。然而高编修饱读诗书,须知儒家的纲常礼教。此回去楚州,竟敢与张枢相争议,淆乱上下之分。老夫本欲优容,奈何张枢相蓄愤难平,以为难与高编修在枢密院供事。今蒙圣旨处分,特命高编修添差福建路安抚大使参议官,限三日赴任!”言毕,递给岳飞一份省札:“恭请岳枢相押字。”

岳飞正欲分说,高颍却心平气和言道:“岳相公押字便是。”岳飞沉沉举起毛笔,略一思索,从容画押。高颖对秦桧说:“秦相公与张枢相自可得意于一时,然而天下公论,必是日久而愈明。切恐他年他日,颠倒了的本末,都得一一归正回去。”秦桧哑口无言,气咻咻离开政事堂。

岳飞上前执定高颖双手:“今晚当设宴送别。”高颖说:“不须,下官与岳相公虽是相见恨晚,却是知己。人生天地之间,得一知己足矣。何况鄂州军中,竟有众多知己?下官惟愿上苍与列祖列宗稍展神明,护佑得岳相公平安,便是天下大幸!”言毕,与岳飞长揖而别。

候潮门外,于鹏、孙革、张节夫打马追赶。于鹏说:“无论如何,也得与高编修道别。”张节夫说:“不送他一程,我心难安。”

追赶许见,却终不见高颍身影,众人只能惆怅而归。孙革说:“我等与高编修相处虽迟,却是敬仰他的国士之风。今日他不愿与我等道别,只为徒然伤心惨目,而又无补国事。下官岂但思念高编修,亦是思念朱参谋与李大卿。料得我等辞离岳相公,亦为时不远。”

张节夫说:“如今煞是一刻千金,尤须珍惜。我们且去岳相公处,相伴一日,便赚得一日!”于鹏、孙革齐道:“正是此意!”三人快马加鞭,直驰岳飞府第。

3

岳飞府第,柔福乘轿到达。李娃率岳家儿孙迎出门外:“岳家人参拜帝姬。”柔福说:“李十姐行年四十一,已是儿孙满堂,煞是可喜。大衙内彬彬有礼,却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虎将,尤其难能可贵。”李娃手指巩三妹和温氏说:“三妹与祥祥自幼青梅竹马,曾经共度兵荒马乱的艰难岁月,极是识道理。祥祥平日沉默寡言,然在危难之际,却是不顾生死,敢负重任。二新妇也甚是贤德。若论家务事,儿孙孝顺,无微不至,委是教奴家称心如意。”

李娃引领柔福参观新居,而后在一间小屋品茶。柔福说:“今日见得一品大臣、一代名将的赐第家居,虽是宏敞,陈设却极是简朴。岂但是秦十、张俊之流,便是韩相公家,也不至如此。”李娃说:“实不相瞒,岳氏资产,尚有江州田地近两千亩,此是以鹏举名下购置,供岳氏宗族耕作度日。另有江州南城甘棠湖畔,宗族出力,造得房廊三十八间。此处惟是旅舍,终必易主。然而便是江州的房廊,切恐岳家也是无福居住,须去岭南炎荒之地度日。”

柔福长叹:“不料岳相公已自料得如此下场!然而上苍与神明必定庇佑忠良。”李娃说:“张俊到行朝面覆,然后又去镇江府设置枢密行府,全权处分前沿军事,不教韩相公与鹏举稍有干涉。官家又不允鹏举辞职,却又只召秦桧与王次翁、范同议事。韩相公与鹏举亦不得面对,稍尽大臣献可替否之道,惟是日日去都堂,遇有圣旨颁下议定公文,被动押字。此便是执政的职责,鹏举深以为耻。”

柔福用眼神暗语:“如此官家,难道是大宋祖宗神灵的积德所致?”李娃也用眼神暗语:“奴又岂知大宋祖宗神灵的圣意如何!”

岳云進入,手举一份奏状说:“此是台谏官弹劾阿爹的奏状副本,上奏者是御史中丞何铸、右谏议大夫万俟卨、殿中侍御史罗汝楫。所列罪名有三:一是阿爹自担任枢密副使以来,郁郁不乐,一直表示愿下野引退,不欲报答皇恩,此是忧国爱君者所不忍为;二是淮西之战,阿爹坚拒明诏,不肯出师,有意逗留;三是出使楚州,反对修城,扬言城不可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

李娃悲愤言道:“此分明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柔福说:“国家设台谏,本为扶持正道,钳制权臣,如今台谏辈反成秦桧走狗!朝纲昏暗,竟至于此!”李娃很快恢复平静:“此亦是意料中事,方才与帝姬所言后事,转瞬之间便到眼前。秦桧奸谋,始于弹奏,此后必是步步進逼。”

岳云说:“于、孙、张三官人也遭弹击,言道他们与阿爹日夕往还,过从甚密,诡谋秘计,深不可测。”柔福说:“奴家自北逃南下,便识得于官人。自古以来,最难便是患难之交。他们与岳相公始终相随,不愧为端人正士,可惜也横遭诋诬,此是以刀笔置人于死地!”

晚上,岳飞从都堂回来,与柔福在厅堂相见。岳飞平淡言道:“自此以后,我便只须居家待罪,不须再去都堂,如此亦得稍释空享禀禄的愧耻。”

柔福正待劝慰,却见于鹏、孙革、张节夫等人也来到厅堂。众人相互施礼后,张节夫取出一纸奏草,对岳飞深情言道:“事势至此,绝非意料之外。我等与岳相公既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不须避嫌,却终须一别。此后各在天之一涯,又不知何时再得相逢,一抒离别思念之苦。临行之前,我等别无相赠,惟愿再为岳相公起草一奏,伏望采纳。”言毕,将草稿递与岳飞。

岳飞细看一遍:“下官粗陋,惟是稍通文墨,不知典故,然亦知得国朝优礼大臣。不知前朝大臣的辞职奏,可有'冀保全于终始’一类的言语?若无此等言语,切恐自家的奏中不宜开此新例。”

孙革暗语:“危难时刻,岳相公仍然倔强,不愿向官家乞哀告怜。”便说:“此句是我等集思广益的结晶,大宋江山不可无岳相公,岳相公须知忍辱负重的道理。前朝大臣辞免,不须有此语;而岳相公辞免,不可不有此语。”

岳飞不言,脸上却有明显拒绝之意。李娃取过奏草,和柔福共同阅读。柔福说:“奴家不愿轻易求人,今日须哀求岳相公一回。岳相公身系国家万民的安危,须听三位官人的言语,暂以保全为上策。”

岳飞说:“下官非是木石,岂不感戴众官人与帝姬的深情厚谊?然而下官深知,孑然一身,已系不得国家万民的安危。便是不得已而求保全,保全的关键也不在奏中有此语。”

李娃说:“死生有命,原不在奏中有此语。然鹏举又岂得辜负帝姬与众官人的赤子之心!”岳飞突有所悟,便对岳云说:“且拿笔墨来。”岳云捧来文房四宝,岳飞坐到厅堂桌前,将草稿照抄一遍。

于鹏等三人起身告辞:“我等且辞别岳相公、李十姐与帝姬。”岳飞、岳云出门相送,彼此在门口紧紧握手。于鹏说:“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岳飞说:“虽事无可为,然我心亘古不易。愿众官人无虑,且善自珍重!”

4

朝堂,宋高宗秦桧王次翁范同面对。宋高宗说:“台谏官上疏,弹奏岳飞。岳飞早称敢毅,故朕不次拔擢。然而近年以来,委实深负朕的倚信。且如楚州要地,所以屏蔽淮南,岳飞出使,却于稠人广众之中倡言:楚州不可守,城墙不须修。众将士出戍楚州厌久,欲弃而南归,岳飞意在附会而要誉,甚失朕望!”

秦桧立即帮腔说:“岳飞对人所言如此,而中外或是不知。”王次翁说:“陛下玉音当昭示朝堂,以明辨是非。”范同说:“岳飞自来大奸似忠,大佞似朴,行僻而坚,言伪而辨,陛下今日圣谕,便是洞烛他的肺腑。”

范同转望秦桧,略露骄傲得意之色。秦桧为之一怔,暗语:“他说'行僻而坚,言伪而辨’,将岳飞喻为孔子所诛的少正卯,可知此人极善以言语置人于死地。如若教他久留庙堂,必定诡计莫测,安知日后又以何等言语,置老夫于绝境?且稍缓时日,教台谏官将他逐去。”却不露声色,只报以友善的微笑。

宋高宗对冯益说:“将台谏官的劾奏和岳飞的辞职奏取来。”冯益递与秦桧,秦桧装模作样阅读,范同则在一旁冷笑:“岳飞拥兵自重,跋扈自肆已久,今日却要陛下保全终始!”

宋高宗问:“岳飞罢官,势在必行。卿等以为,罢官制当如何措辞?”秦桧说:“陛下圣恩自来宽仁,然而亦须稍示警戒,教他罢政之后,不得图谋不轨,辜负莫大皇恩。”宋高宗说:“卿言甚契朕心。岳飞善于矫饰,以谦恭下士笼络人心,闻得于鹏、孙革、张节夫等人甘心做他死党。卿等可另拟差遣,暂教他们外任,且待日后措置。”秦桧等忙说:“臣等遵旨!”

岳飞卧房,李娃说:“官家已正式下诏罢官,虽欲'以全终始之宜,以尽君臣之契’,却要鹏举效法东汉邓禹,'无二色猜情’,颇见意味。”岳飞取出一份奏札说:“我当继续上奏,辞免两镇节度使和在京宫观官,另请离开行朝,告假去江州暂住。而我所深忧者,是于干办外任广南东路安抚司参议官,孙革办外任福建路兴化军通判,张干办外任福建路南剑州通判,或将再受牵连。”

李娃接过奏札看过:“鹏举在谢表中言道,'功状蔑闻,敢遂良田之请;谤书狎至,犹存息壤之盟’,煞是恰如其分。而三位干办皆是忠贞豁达之士,纵是泰山压顶,亦当举重若轻。”岳飞说:“我与三位干办同心,切恐他们在受牵连之余,更多为我忧戚,日夜难安。”

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王次翁与范同。宋高宗说:“此是岳飞的谢表与奏疏,卿等以为如何?”

范同不等秦桧表态,抢先言道:“岳飞谢表中竟称弹劾奏为'谤书’,此足见他心怀怨望。然而臣愚以为,不必另除宫观差遣,可教岳飞告假前去江州。岳飞根基全在鄂州,可命人密切监视。倘若他往鄂州移动半步,正可治罪。”

宋高宗将信将疑,转问秦桧与王次翁:“卿等以为,当如何措置?”秦桧说:“臣愚以为,便依范参政所议,必是无事。”王次翁说:“臣亦同此议。”宋高宗说:“便依卿等所议,然而须是用心防范,以备不测。”秦桧等人齐道:“臣遵旨。”

旁 白:此后不久,万俟卨受秦桧唆使,突然弹劾范同,说他围绕收兵权一事,到处吹嘘,“今天之功,以为己有。”他接到弹奏副本,才不由顿足言道:“我今日方知长脚汉的阴险,竟教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范同再到秦桧府门,意图低声下气哀求。但秦桧拒不接见,并教台谏官继续弹劾,将他贬往筠州居住,等同流放。)

5

镇江枢密行府,张俊等待王贵参拜。王贵小心翼翼進入大堂:“下官参见张相公。”张俊却和颜悦色道:“王大最初便是自家的部曲,如今又是自家的部曲。一路跋涉辛苦,且坐下叙话。”王贵说:“感荷张相公。”

张俊说:“王大,你须知得,此回主上决策,罢三大帅兵权,其实便是教下官一人在外,设枢密行府,独自掌军。下官器重王大,所以保奏主上,教你做都统制。”王贵听后,马上起身长揖:“下官感荷张相公提携之恩!”

张俊微微一笑:“下官治军,自来宽厚,岳五岂得相比?闻得颍昌之战,王大力战,犹受岳五的责罚,此便是苛察过甚。”王贵说:“此亦是下官有过失。”张俊说:“闻得你部下军卒惟是盗取民家一个芦筏,岳五不但斩此军卒,又将你责杖一百。”王贵嗫嚅道:“此亦是下官军纪放纵所致。岳相公为大将,免不得以赏罚用人。若以此而怀怨望,便是不胜其怨。”

张俊冷笑:“人道岳五军中最是倚信王大与张四、徐二,委实不虚。直道与你,岳五行将罢官,王大须是听命于朝廷,听命于下官,抑或依旧听命于岳五?”王贵说:“朝廷以钱粮养兵,岳相公惟是受朝廷委寄,统率鄂州大军,鄂州大军不是岳相公的私兵。如今岳相公已释兵权,下官虽与岳相公从微末时相随,既是为朝廷统兵,自当服从朝廷,服从张相公。”

张俊回嗔作喜:“王大如此言说,便可接续统军。往时岳五掌赏罚大权,今日便是下官掌赏罚大权。王大若是听命,便是自家的部曲,高官厚禄,在所不吝;若是不愿听命,下官又岂得放任自流?不见呼延通是韩五的勇将,曾在大仪镇救得韩五性命,韩五又终逼令自尽?王大须知,你的生死祸福,便在下官手掌之中。”王贵低头言道:“下官服侍张相公,岂敢有二心!”

张俊说:“你且在此休息一日,即便回归。有三件事,足见王大伏不伏朝廷。”王贵问:“哪三件事?”张俊说:“若是岳五罢官,军中或有不伏,煽动变乱,你须尽力弹压。”王贵说:“张相公安心,本军自来约束得整齐,必不致于生事。若敢有惑乱军心者,下官必与弹压,不得教乱。”

张俊说:“倘若岳五瞒昧朝廷,私自到鄂州,你须将他缉捕,归还朝廷。”王贵暗语:“我随岳相公多年,他岂得做此事?”便说:“岳相公若是潜行到鄂州,便是类同叛逆,下官不得顾惜旧日情义,须是擒归朝廷。”

张俊面露笑容,又说:“新任林总领到鄂州,你须得保护,不得稍有疏虞。若是军中有人告发变乱,你须及时转报林总领,依制度教他飞报朝廷。”王贵暗语:“军中平安无事,岂得有此?”便说:“下官离鄂州时,林总领尚未赴任。下官回归鄂州,须与林总领齐心协力,遇有告发,自当教他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

张俊对外喊道:“進来!”吏胥托一盘珠宝到王贵面前,张俊说:“此是下官所赠,王大勿须推辞。”王贵迟疑一下,仍然接过。张俊又道:“依朝廷指挥,众统制以职位高下,轮替入见。你回得鄂州,便教张四前来镇江府参拜。”

长江归舟之上,王贵怅望江水,反复回忆张俊的脸色与谈话,不由哀叹:“我等当初投军,只为报国杀敌。如今国耻不得雪,终日惟是心灰意懒。不料朝廷猜忌岳相公,我是他的部曲,岂得无嫌?”稍后又说:“常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是报国无门,自家日后惟有上奏辞免,方得脱此险境,断此烦恼。”

船到武昌,吏胥送来一份邸报。王贵翻看,忧戚溢于言表:“岳相公果已罢官!此一代忠勇名将,无与伦比,竟落得如此下场!自家又何必恋栈不已?回想十余年来,追随他出生入死,为国血战,到头来却是噩梦一场!”

鄂州都统制司,王贵坐衙,张宪、林大声分坐左右,其余众将站立两旁。

王贵说:“岳相公曾统率本军,如今虽已罢官,而本军仰仗朝廷应付钱粮,只为报效朝廷。自当一如既往,恪守纪律,遵依朝廷指挥。众太尉尤须着力弹压部众,不得教人惑乱军心。北虏虎视眈眈,众将士须识大体、知大义。”王贵边说边看林大声,林大声微露满意的笑容。众将齐道:“下官遵命!”

众人退去,只余林大声时,王贵说:“当此忧疑之际,张相公教下官保护林总领。下官当于军中勾抽三十名军士,以为护卫。”林大声说:“下官甚是感荷!”

王贵住宅,张宪、徐庆、寇成、郭青等人夜访。王贵说:“岳相公罢官,我等岂得无动于衷?然而此是朝廷大事,我等只能听天由命。”稍顿,又强调说:“国家忧患,北有强虏,我等须顾全大局,不得教乱!”

张宪问:“张相公待王太尉如何?”王贵说:“张相公言道,我昔日是他的部曲,今日又是他的部曲,他自当厚待。他惟是设宴款待,训谕下官忠于朝廷。”张宪说:“无论他如何对待,下官惟是效行岳相公,以直道事人。”

6

夜间,张宪住宅,吴惠娘说:“与李十姐离别已经三月,奴家甚是思念。闻道岳相公全家已到江州,不如奴随循礼同舟而去,到江州暂住。待循礼自镇江返回,再到江州,与奴同归。”张宪说:“我与岳相公患难相交十余年,如今既是罢官,尤须前往慰问。”

家仆来报:“徐太尉与刘提举求见。”张宪迎出,见到徐庆、刘洪道二人,连忙揖礼:“恭迎徐太尉与刘提举。”众人入厅堂坐下,刘洪道说:“今夜前来相访,惟是劝张太尉不必去镇江府,而是以病告假,上奏请求辞官。”张宪问:“此是为何?”

刘洪道说:“如今的朝廷,便是只知屈膝苟安的小朝廷。罢兵权,撤海州,难道不是为与虏人乞和?岳相公忠勇壮烈,名满天下,却是容他不得。下官在绍兴七年时,曾劝国夫人,教岳相公复职。然而如今,却得劝张太尉辞官。倘不及早辞官,必有后祸。秦桧那厮的奸毒,又在当年黄潜善、汪伯彦之上。张太尉如不听老夫言语,切恐他日后悔莫及。”

张宪长叹:“下官岂是恋栈?念得保家卫国,一无可为,不由万念俱灰。又兼我等与岳相公从微相随,朝廷尤其嫌疑。下官正是思忖,此回到镇江府见张相公,倘若得便,当力请辞官。”刘洪道说:“如今张俊那厮与秦桧沆瀣一气,何须见他,然后辞官?”

张宪说:“下官体探得用兵形势。虏人在陕西正与吴节使等军激战,料得吴节使必可支捂。鄂州御前诸军已部署牛太尉的左军、王太尉的破敌军、李太尉的选锋军在前方,如今梁太尉又统忠义军回归,增兵戍守,料得虏人必不敢到襄汉轻举妄动。下官所忧,是淮东撤军之后,虏人已是集结军马,欲乘虚而入。此回前往镇江府,若有机会,下官仍愿请缨力战。”

刘洪道深自感喟:“张太尉等谋国尽忠之心,可昭日月。如今却是张太尉无负朝廷,而朝廷深负岳相公与张太尉等众官人!”张宪说:“下官非是为秦桧把持的小朝廷尽忠,而是为大宋江山与黎民效力。”

徐庆对刘洪道说:“靖康末,张太尉随岳相公从军杀敌,均以岳相公背上所刺'尽忠报国’自励。当时我等四人惟是同仇敌忾,岂知有他?然而近年以来,下官方是觉察,惟有王太尉报国之志稍衰,而荣利之心渐重。”

刘洪道说:“人生俯仰一世,取舍万殊,岂得勉强。国朝素来轻视武将,以为他们不知义理。然而老夫虽是文士,数十年间,又见得几个清操特立的文士?如今交结得岳相公与张、徐二太尉,亦足以感慰平生。张太尉既有赴汤蹈火之心,老夫又有何说?惟愿前途珍重!”

长江舟上,张宪携吴惠娘之手,同看残阳下的江景。

吴惠娘泣道:“去年你们远征,李十姐与奴徘徊鄂州江边,不由与儿女们追忆十二年前初见大江的情怀。言道初见大江,更是思念黄河;退到大江,便再无退路。惟愿你们大功告成,自后世间便永不见刀兵。殊不料,一切转眼成空。奴家渴望拜见岳五哥与李十姐,却又是怕见他们,教奴有何等言语,宽慰忠贞仁心?”

张宪激愤言道:“奋起哀兵十六年,惨淡经营十六年,到头来,依然在大江徘徊。难道此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众将士一腔忠义报国,岂得甘休?然而又待如何,方得甘休?”随即拔剑出鞘,狠狠劈刺,直至精疲力竭,瘫坐船头。

7

江州岳宅,晚饭时刻,岳铃、岳飞、李娃与高泽民夫妇一桌,岳雷、温氏夫妇与众孩童一桌。岳飞频频为岳铃、李娃斟酒,也为高泽民斟上三盏。

高泽民一饮而尽,微带醉意说:“自家十一年前,端的不服五舅处分,然而如今却是心服口服。我在官场混迹已久,方得悟会真谛。大凡做亲民、监当官一类,第一要诀便是瞒昧良心。久而久之,或是看破红尘,或是丧尽天良,此外别无他途。”李娃听他这番表白,不免感伤。转望岳飞,却见他眉宇微皱,一言不发。

高泽民又说:“依自家所见,五舅的第一个不是,便是看不破红尘。第二个不是,便是坚守良知。”岳铃忙说:“泽民,目前你五舅忧烦,不得无礼,不得胡言乱语!”岳飞却说:“二姐,我们一家人,不须避嫌疑,不须拘礼数,教泽民只管道来。”

高泽民滔滔不绝:“五舅是正一品的高官,高官的升沉,又全在君恩。五舅的失误,全在于只听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一言,而身体力行。如今官家只欲讲和,不教五舅忧天下,难道五舅便不当忧功名富贵难保,身家性命难全?五舅曾统十万雄师,天下无双,又一力主战,反对议和,朝廷深所畏忌。如今既是罢官,尤须频繁上奏君父,与秦桧勤通书问,稍稍降志辱身,释嫌言欢,此便是保身之道。”

岳飞无动于衷,高泽民又说:“此回耿著之狱,便见得五舅前途凶险。宁教胡纺虚构诬陷,坏乱法制;耿著无辜,反遭刺配流放。圣意所向,已是昭然若揭。我煞是为五舅寒心!”

李娃忍不住言道:“泽民须知鹏举心迹,他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人,岂得教他不以清节自守,不以大义立身?如今全仗国朝太祖皇帝有不杀大臣之誓,尚可庇护余生。然而我等已预备涉冒炎荒,在广南或海南岛度日。此亦无妨,然若牵连二姑与泽民,惟是问心不安,亦须教二姑与泽民夫妇鉴谅。”

高泽民凝望岳飞,只能发出一阵苦笑。岳铃不免抚摸岳飞肩膀,哀怜言道:“五郎自幼倔强,惟愿天可怜见!”岳飞仍一言不发,李娃说:“趋利避害,求福免祸,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然而儒家圣贤又教我等临财不苟得,临危不苟免。倘若全家遭难,而江州的房廊尚得保全,便委二姑与泽民夫妇看守,与岳氏宗族共同耕织度日。倘若不得保全,也只得请二姑与泽民夫妇自谋生计。”

温氏听得李娃嘱咐后事,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岳雷心情本已十分沉重,见妻子落泪,便强忍悲伤,为她取来手帕。

饭后,高泽民与岳雷下棋,温氏、魏氏站立一旁,不时为他们支招。岳安娘、岳秀娘领一群天真烂漫的孩童,不论辈份,在一旁玩骑竹马、捉迷藏的游戏。岳飞与李娃、岳铃一边品茶,一边闲观。

突然,岳霭跌倒在地,不由大哭。岳铃吩咐岳安娘:“速将五宝扶起!”李娃却笑道:“五宝是小英雄,不须哭!”岳霭听后,果然从地上爬起,破涕为笑。岳铃叹道:“五宝恰似五郎幼时!”

8

李娃卧室,岳飞一面解衣,一面言道:“如今雄心壮志破灭之余,尚剩得天伦之乐。然而切恐此乐,也不得长久。”李娃说:“不论天涯海角,不论艰难寂寥,全家人厮守一处,共度患难,便是天伦之乐。”岳飞笑道:“我原是担忧孝娥,不期你如此通透。”随即吹灭烛光。

一阵蟋蟀声,将岳飞从浅梦中惊醒。岳飞听到江州城里的打更声,又听到枕旁李娃的细微鼾声,便轻手轻脚起来。李娃仍被惊醒:“鹏举,欲做何事?”岳飞说:“孝娥且安卧,我欲起床饮水。”岳飞喝一杯凉水,见得窗外月色,不觉轻轻推开房门。李娃在床上嘱咐:“深秋风露已寒,你若出门赏月,须得加衣。”岳飞说:“会得。”回头穿上夹衣,出得门来,再回身轻掩。

不大的庭院,种有四棵松树,另加一小片竹林,在朦胧的月色下,极是清幽。岳飞漫无目标,来回踱步,时而遥望远天,时而仰望细月,不由呢喃自语:“梦中的酣战得胜是幻,人间的迫令班师是真。道德沦丧,人心纷乱,以至天下如此,煞是遗憾!

岳飞回屋上床,李娃依偎于他,不言不语,惟是用手轻抚他的心胸。屋外又传来打更声,岳飞披衣起床,李娃也陪同起床。岳飞在一张小桌上点亮油灯,李娃赶忙研磨墨汁。岳飞提笔写下一阕《小重山》词,一边写,一边吟诵:“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李娃说:“此是鹏举万般无奈、百感交集之作。然而与激昂慷慨的《满江红》相较,异趣而同旨。天下知音不在少数,他们自当明白鹏举的大节孤忠。”岳飞说:“然而满朝秦党,惟知趋炎附势,以至吮痈舐痔,岂以社稷与黎民为念。”李娃说:“奴亦稍观史书,稍知时事,自古迄今,官场中不知趋炎附势的,惟是凤毛麟角。”

岳飞说:“其实可悲可怜之辈,并非受苦受难的天下万民,亦非失权失意的忠贞将士。无论何人,一旦其心陷于阴暗卑琐、恐惧多疑、進退失义、无恶不作的境地,后果才真正不堪设想。我行世一程,所遇有缘者,皆望他们多少赢得一点机会,有从泥淖之中自拔的心志或勇气。也许我终此一生,最大的心事,莫过于此。”

李娃说:“鹏举此语,端的如醍醐灌顶,教奴家耳目焕然一新。鹏举有此超拔无双的心量与远虑,奴亦无忧。”

岳飞说:“拯救人心,比救人性命更难。所幸鄂州大军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座巨大的熔炉,不啻熔炼得金筋铁骨的将士,更熔炼得无数赤胆忠心,并使每一与他直接或间接面对的生命,都产生发自肺腑的震动。即使亦有憎恨、厌弃、直欲肢解与报复的狼子蝎心,那也仅仅因为纯正的力量彰显,不正的一切势必大曝于天下,势必自然而然产生反弹。”

李娃说:“奴家知得,鄂州大军虽是熔炉,然而鹏举才是此一熔炉的灵魂。惟因有一赤胆忠心,它才生机勃发,雷霆万钧。秦桧、万俟卨之流,其心已经变异至极,早已无可救药,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疯狂陷害。自古正邪如水火,便是此理。容得正道存在,邪恶便无处可藏。”

岳飞说:“纵是如此,我仍愿再三再四给他机会。包括官家在内,他们所重者,不过为私为我而已。倘若解得此结,我又何惜代价。”

9

庐山东林寺,岳家人入寺,岳铃、李娃率全家人到每一个佛殿進香、叩头,精诚祈祷。

住持禅房,慧海对岳飞说:“岳相公此来,莫非心无所求?”岳飞说:“长老须知我的心迹,今日谨请進一步开示。”慧海说:“莫如入寺参禅,作佛前真正弟子。”岳飞说:“莫非出家,才是躲过当前劫难的惟一途径?”慧海说:“我也不便说破,岳相公早晚自知。天魔与尘世恶人共舞,均欲置你于死地。而今惟有佛门净土,可保得一代忠良。”

岳飞说:“如若仅为保全,而不悟得佛法真谛,出家亦是无关紧要。”

慧海说:“佛法在一切之中,岳相公此生以来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皆是佛法具体而微的展现。尘世昏昏至今,本是罪业深重所致,倘再容它以丧心病狂之举,残害身负特殊使命而来的生命,那么迷茫众生的未来,又当如何措置?

岳飞说:“惟其如此,我才不欲苟安。众生需要启蒙善念与神性,方得有光明前途。”

慧海说:“如若以生死的代价去启蒙,众生的罪孽犹重,切恐再难赢得救赎的机便。”岳飞说:“虽是天不佑大宋,然而以忠义警醒人心,拯救人心,即使人世仍将久历兵祸与杀戮,却或待得最终得救的机便。”慧海说:“岳相公所言,煞是高远。莫如为贫僧更多开示?”

岳飞说:“我亦惟是依凭本心而言,并不确知过去与未来。本心虽有隐隐约约的一些记忆,却不十分清晰。然而我始终坚信,为人为事的标准纯正,便是入道得法的通途;即使一时不得彻悟,也已播下纯善的种子。”

慧海合十道:“贫僧虽是参禅多年,如今才真正感觉佛法的本义。佛在心中,便是心中有法、一切内求之意。岳相公他日,必会有更多慧悟。”岳飞说:“即使此生不得彻悟,也当是宇宙天地的安排。”

慧海说:“然而贫僧仍自以为,天魔与奸佞辈,决不配陷害岳相公。”

岳飞说:“佛法自有均衡一切的标准,它们无论如何做作,都是在重新选择自己的位置。我惟是想要平等对待而已。”

慧海说:“此便是大悟。至于其他,于此生此世,已不特别重要。”岳飞豁然开朗:“果然,果然!”

岳家宅院,岳飞正与岳铃、李娃等闲坐,王横来报:“张太尉与吴六姐求见。”岳铃喜道:“张四哥与吴六姐多时不见,待我等出迎。”岳飞却说:“我既已下野,莫须请吴六姐進屋,与张太尉则以回避不见为好,可教他径去镇江府。”李娃叹道:“此说似不近情理,然而亦只得如此,待奴与二姑迎接,说明缘由。”

李娃、岳铃率全体儿孙出迎,李娃说:“张太尉以副都统制前往枢密行府,鹏举却是下野之人,为避嫌疑,以不见为上。料得张太尉必能鉴谅。吴六姐是亲戚,渴想已久,便请在此叙旧,稍得相聚之欢。”

张宪苦笑:“相烦国夫人为下官转告岳相公,当前虏人欲進犯淮东,下官此去,第一便是请缨,若请缨不得,下官亦须辞官,从此做一个散民。”李娃噙泪道:“危困时节,难得张太尉矢志许国,忠贞不渝,请受奴家一拜!”李娃恭敬下拜,张宪连忙还礼。

吴惠娘被引领進屋,岳飞向她长揖:“下官无礼,惟请吴六姐鉴谅!”吴惠娘说:“彼此心心相印,岳五哥何得如此言语。”李娃说:“人生乐在相知,如今与吴六姐相聚不易,得欢乐时且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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