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美味

隐秘的美味

作者：周华诚

　 现今置身陌生之地，想要搜寻美食，是怎么样的情景呢？打开手机上的“某某点评”，按排名、距离、好评来搜寻。就算是身在异国他乡，这一招依然管用。一，哪里能缺中国人的身影呢，中国人走到哪吃到哪；二，哪里有生意，哪里就不能缺中国人的身影呀，吃的喝的，口碑排名，都蕴藏着商机。

　　这也导致什么呢——但凡好吃一点的地方，或评分高的，一定都爆满。以前，光靠食客们口口相传，颇有一些“苍蝇馆子”是藏在里弄深巷的，不是谁都能知道，也不是谁都能进去。那时候，一个人若被冠以“美食家”之誉，谁手里不掌握几家绝无仅有的私房菜馆呢？他心里那张绝密的美食地图，就是一份好吃证书。

　　现在不行，现在好吃的信息一旦公开了，共享了，与商机结合了，可以付费排名了，就显得乱糟糟的；你若是去一家排名靠前的餐馆，又赶上了饭点，那就惨了，一定是领了号，大家都在排队，排个三四十桌。乌泱乌泱的人排在馆子门外，服务员一会儿来发块饼干，一会儿来分个糖果，一直煎熬到头昏眼花，桌子普遍翻了一轮，这才轮到你上桌。——这能吃出什么美食的境界来呢？这也导致，对于美食有要求的人，将会落入十分尴尬的地步。这年头，你要找一个藏在深闺无人识的好餐馆，已绝无可能。

　　但是，深藏之感，才是“美食”的要义呀。美食家必须只能是小众的。美食可以大众，美食家必须特立独行——人云亦云到处打卡的人，称得上美食家么？所以这年头，真正的美食家已经消失了。即便没有消失，也已经深藏不露。

　　优秀的旅行家一定是要去看这世上最遥远的风景。优秀的美食家一定是要去品这世上少有的滋味。跟写作的人一样——美食家都是孤独的，很多时候就算吃到了一款珍稀的美味，他也必须忍耐住分享的念头。那些秘密的味道只能是留在他的心里了。

　　我记得汪曾祺先生有一道小菜——汪老能吃能写，还能下厨房做出一手好菜。最好的美食家，最后就退回到自己的厨房——有一回，他女儿有客人来，汪老于是亲下厨房，忙活半天，端出来一盘蜂蜜小萝卜。

　　水嫩嫩的小萝卜削了皮，切成滚刀块，蘸上蜂蜜，插上牙签，结果客人一个没吃。汪老的女儿抱怨说，这么费工夫，还不如削个苹果。

　　老头不服气了：“蜂蜜小萝卜，这个多雅。”

　　蜂蜜小萝卜，是日常的风雅，其实更是一番心思。我真为那位客人遗憾。转念一想，蜂蜜小萝卜这样的美味，其实就应只有很少的几人能有缘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