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词心④│晏殊—人生有限情无限

一、词人生平

 

晏殊，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七岁能文，十四岁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真、仁两朝由秘书省正字至知制诰，礼部、刑部、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谥元献。晏殊去世，仁宗亲临其丧，并诏令辍朝二日，以示哀悼，可见礼遇之重。

《宋史·晏殊传》：“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词之成就最高，多舞榭歌台、花前月下之作，而笔调闲婉，理致深蕴，音律谐适，词语雅丽，有集名《珠玉词》。

晏殊执掌朝政，正是太平盛世，自身政治才干也不突出，因此政绩无明显建树。他的贡献主要在文化教育、荐拔人才和文艺创作方面。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皆出其门，王安石也受过他的奖掖。宋祁、张先等人曾是其属下。这些人都是后来政坛、文坛的一流人物。《宋景文笔记》：“相国不自贵重其文，门下客及官属解声韵者，悉与酬唱。”晏殊在事实上领导着上层文人士大夫圈子里的文学创作活动，造就了北宋前期的主流词风。后人因为这个群体的代表人物晏殊和欧阳修都是江西人，又称之为“江西词派”。

晏同叔去五代未远，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宫右徵，和婉而明丽，为北宋倚声家初祖。（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

晏元献尤喜江南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刘攽《中山诗话》）

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刘熙载《词概》）

晏元献公长短句，风流缊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王灼《碧鸡漫志》）

晏素用闲雅从容之笔，写从容骀荡之情。即以眼前所见，信手入词，绝不施以雕琢，而自见天趣。此所以开一代之风气，树词林之典范。（赵尊岳《珠玉词选评》）

二、代表作品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首千古传诵的名篇，主题思想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抒写对于时光流逝的惆怅和对于春光美景不能常驻人间的惋惜之情。上片即景生情，感叹春日天气与园林亭台一如去年，而物是人非，时不再来。下片专写词人在这一环境中的惆怅、失落之感和悼惜春光之情。过片两句对仗最有名，造语工丽、意致缠绵、音调谐婉，代表性地体现了晏殊词风的特色。唐圭璋说：“明为怀人，而通体不着一怀人之语，但以景衬情。”以景寓情，便能沉婉、蕴藉，这也是北宋初期词风的主要倾向。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向，一晌之意，表时光之短。上片三句一波三折，俞陛云形容为“石梁瀑布”，先言年光易尽，而此身有限，自嗟过客光阴，每值分离，即寻常判袂，亦不免魂消黯然。三句言魂销无益，不若歌筵频醉，借酒浇愁，半首中无一平笔。后半转头处言浩莽山河，飘摇风雨，气象恢宏。而念远承上离别，伤春承上年光，欲开仍合，虽小令而具长调章法。结句言伤春念远，只恼人怀，而眼前之人，岂能常聚，与其落月停云，他日徒劳相忆，不若怜取眼前，乐其晨夕，勿追悔蹉跎，申足上结“酒筵歌席莫辞频”之意。

赵尊岳曰：“此词感慨特深，堂庑更大，忽而拓之使远，又复收之使近，诚有拗铁为枝之幻。亦惟如此，始益见其沉郁。”

摘句：

为我转回红脸面，向谁分付紫檀心。有情须殢酒杯深。

闲役梦魂孤烛暗，恨无消息画帘垂。且留双泪说相思。

寒雪寂寥初散后，春风悠飏欲来时。小屏闲放画帘垂。

鹊踏枝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清平乐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金风”两句，写节候景物。“绿酒”两句，写醉卧情事。“紫薇”两句，紧承上代写醒来景象。庭院萧条，秋花都残，凝望斜阳映阑，亦无聊之极。“双燕”两句，既惜燕归，又伤人独，语不说尽，而韵特胜。

这首词用精细的笔触和闲雅的情调，写出富贵高雅文人在秋天来到时的一种舒适而又略带无聊的感触。全篇以景纬情，妙在不着意为之，而自然温婉。这种风格是和晏殊的身世、学养、地位相适应的，他既有浑厚的文化修养，细腻的词人气质，又高居台阁，是个承平宰相，所以他的词便显示出雍容而闲适的态度。

先著《词洁》曰：“情景相副，宛转关生。不求工而自合。宋初所以不可及也。”

俞陛云曰：“纯写秋来景色，惟结句略含清寂之思，情味于言外求之，宋初之高格也。”

更漏子

雪藏梅，烟著柳。依约上春时候。初送雁，欲闻莺。绿池波浪生。     探花开，留客醉。忆得去年情味。金盏酒，玉炉香。任他红日长。

 

点绛唇

露下风高，井梧宫簟生秋意。画堂筵启。一曲呈珠缀。     天外行云，欲去凝香袂。炉烟起。断肠声里。敛尽双蛾翠。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此首上片抒情，下片写景，一气舒倦，语浅情深。“红笺”两句，述思念衷曲。“鸿雁”两句，怅无从寄与。下片，但写遥山绿波，而相思相望之情，其何能已。“人面”句，从崔护诗化出。

破阵子  春景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采桑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木兰花

东风昨夜回梁苑。日脚依稀添一线。旋开杨柳绿蛾眉，暗拆海棠红粉面。    无情一去云中雁。有意归来梁上燕。有情无意且休论，莫向酒杯容易散。

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摘句：

当歌对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无限。

踏莎行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此首为送行之作，足抵一篇《别赋》。起两句言饯别。“香尘”句言别去，香尘己隔，而犹回面，极见缱绻不忍之意。“居人”两句，一写去者，一写送者，两两对照，情景如见。换头一气蝉联，因行舟已依波转，故必登楼望之。但转瞬更远，即登楼望之，亦不得见，只余斜阳映波，徒教人目断魂销也。“无穷”两句，说出人虽不见，而心则随人俱远，无时或已。全篇自送别至别后，以次描摹，历历如画。

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此首通体写景，但于景中见情。上片写出游时郊外之景，下片写归来后院落之景。心绪不宁，故出入都无兴致。起句，写郊景红稀绿遍，已是春事阑珊光景。“春风”句，似怨似嘲，将物做人看，最空灵有味。“翠叶”三句，写院落之寂寞。“炉香”句，写物态肖极静极。“一场”两句，写到酒醒以后景象，浑如梦寐，妙不着实字，而闲愁可思。

 

玉楼春  春恨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此首述相思之情。起句点春景。次句言人去。“楼头”两句，写人去后之孤境，凄楚不堪，而缀语亦精练无匹。下片，纯用白描，直抒胸臆，作意自后主词“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来。但觉忠厚之至，而无丝毫怨怼。

摘句：

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心事一春犹未见。余花落尽青苔院。

中夜梦余消酒困。炉香卷穗灯生晕。

【晏殊词风格总结】

雍容典雅，风流蕴藉。

富贵之身，率真之性，写为小词，自具风格。其思也俊，其情也婉，其愁也淡，其意也远。

三、结语

 

晏殊是继承南唐词风而形成的北宋初期词坛的领袖人物，被后世誉为“北宋倚声家初祖”。晏殊以小词写安乐，词笔雍容典雅，神清气远，风流蕴藉，这种词风也成为了当时词坛的主流风格。

对晏殊词的负面评价，说它没有什么社会内容，题材较窄，是富贵家的无病呻吟。这题材较窄，固是晏殊词的一个特征，但不能定义为缺陷，所有作家的作品都是与个人身世和历史背景相联系的。而且词贵以真，晏殊的作品内涵在这方面得以充分体现，他身居太平宰相，人生态度也不过“适足行乐耳”，所以他的作品中多是表现升平之世及时行乐的生活，坦诚而不做作。清代常州词派提倡“寄托”之说，把晏殊的某些名篇牵强附会为隐喻政治斗争，斥责政坛小人之作，纯属无稽之谈。诗词陶写性情，纯粹一些难道不可以吗。

后人称晏殊与其子晏几道为大晏、小晏。小晏与其父词，有相通处，有相异处，后人也各取所好。但相对来说，小晏词并不具有词史意义的代表性，就不单独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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