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视角 | 茶,还是要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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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还是要煮的

作者:于学珍

主播:王艺霖

编辑:涂圣军

我爱喝茶,随了父亲,也随了母亲。

父亲有一只铜壶,酒煨三两,茶煮半盏。清闲时节,于火炉上煨一壶酒,随剥随烧几粒花生米,再向母亲讨几条鱼干,酒盅悠悠的拿起放下,偶尔还用手指点几滴酒画在桌上,给我们看烧着时的火焰,喝高兴了还能唱上几句“穿林海,跨雪原……”。母亲嫌他不着调,父亲呛她来几句“阿庆嫂”,母亲总是笑着不应。酒,最多再续一壶,母亲就给收了。农忙时分,铜壶有了另一个用处,捏一小撮生黑长梗的大叶茶,用担自村东口核桃树下的井水,再放几个盐粒,火炉上烧至壶口冒气,垫了抹布倒进碗里,茶色红黑油亮,父亲趁热喝完便沉沉的睡下。我想添些水再烧一壶,母亲不许,把壶收了,说这茶劲儿大,大人喝了解乏,小孩喝了少觉。我背着母亲偷偷地煮过一次,茶水涩的很,虽不至少觉,可确不懂解乏。

母亲有一把铁壶,经年火烤,已外黑内垢。母亲生我们姐弟几个害了一身的病,吃药伤身改为喝茶,这铁壶便常年煮着茶。可母亲喝的并不是真正的茶,只是喜欢在烧开的水里加些草木。

母亲口苦,却偏偏喜欢喝苦菜茶。春日里采了返青的苦菜,洗净晒干,小火烘炒,至干放凉,或放在壶里烧开或用开水冲泡,总是盛满满的一白瓷缸,吃药似的慢慢咽下。小时候,常问母亲为什么喝这苦水,母亲总说这苦比不上口苦。长大后,也学母亲泡过几次苦菜茶,苦是真苦,可还是不解母亲的口苦。

夏日燥热,母亲总要煮上一壶绿豆水,盛在一把不再保温的暖壶里,母亲管它叫凉茶,可她不喝。父亲锄荷回来,草帽不摘就咕咚咚灌下几大碗,碗一放便走回烈日里。跟在父亲身后玩累的我被母亲叫到身旁,吃一碗拌了白糖的绿豆饭,喝一碗放了白糖的绿豆水,碗一放便躺在了里屋的凉席上。小时候,常问母亲为什么不喝这甜水,母亲总说她不喜甜。长大后知道母亲是因为胃寒,无福消受这加了糖的凉茶。

母亲时有心悸,秋日里割回成捆的鬼圪针,洗净、晒干、切碎,放进水壶里烧开了,还是盛满满的一白瓷缸,吃药似的慢慢咽下。鬼圪针量大好寻,割两三次便能装满一个尼龙布袋,母亲单独给自己备了一个暖壶,一秋不间断的喝着鬼圪针熬的水,一直喝到来年开春。

母亲三年前扭伤手腕,没及时对位留下了后遗症,便把“顺筋灵”的枝子折了放进壶里烧茶喝;母亲去年得胃溃疡,春日里大把大把的吃鲜马齿苋和婆婆丁,春过后就拿炒干存下的马齿苋和婆婆丁泡茶喝……一年四季,母亲就这样喝着不同的茶,身体时好时坏,好时夸赞茶的功劳,坏时抱怨茶的无效。可这几十年来,母亲一直坚持下来的爱好就是喝茶。

因着父亲和母亲的茶缘,我也就爱上了喝茶。可多年求学,囊中羞涩,条件有限,买不起茶,也煮不了茶。好在陕西的一位同窗好友时时接济于我。茶令时节,他总能弄到好茶,到他的宿舍总要顺走几袋好茶。他倒也慷慨,时时想着我,每弄到新茶、好茶,总要叫到一起,泡一壶茶,各捧一杯,谈着人生谈着理想,闻着茶味渐渐变淡,若续新茶则接着喝,若不续便各自放杯离开,就这样喝了他三年的茶,可毕业时彼此都在遗憾未煮过茶。一别数年,好友总是开玩笑说哪天约在一起,真正煮一次茶,不谈人生不谈理想,只谈我欠他三年的茶钱。我笑着答应,却满心伤感,在那段可以谈人生谈理想的时光里,欠他的又何止三年的茶和茶钱。

如今,离了家也离了学校,父亲的铜壶一直清闲,偶尔使用,也是春节团圆饭时,煨一壶酒,父亲二两我一两,不再煮茶了;母亲的那把铁壶早已不用,和白瓷缸一起被放在了一堆旧物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好友搬了新家,买了茶壶,换了茶具,现在能煮茶了,却不能在一起喝了。

已许久未喝大叶茶、“草木茶”、时令好茶的我,早已把煮茶当成了一种寄托。喻凫的“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最是给了我煮茶之心。只是眼下这饱受诟病的环境,煮雪倒不足取了。可茶还是要煮的,汪曾祺说“世间最为普通的事物,平中显奇,淡中有味”,茶不煮,这人间的草木如何有味?煮一壶茶,看着茶热、等着茶凉,想想到底是随了父亲还是随了母亲,想想欠了谁的茶钱,又还了谁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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