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文库】赵军民:泾水春梦图(五)

长篇历史小说

泾水春梦图

赵军民

时间段 《泾水春梦图》故事时段:大唐盛极走向衰落前夜。时代背景:唐开元向天宝年间转身之际。

拍摄地点 泾水,纸坊,山野,长安,官府,官民私宅。

一句话梗概 天宝年间,宣城丁家纸坊随着安史之乱的不期而至,丁氏家族遭遇生离死别,历经磨难的纸坊少主丁乙通过工艺改进制造出名扬天下的不朽宣纸,本剧演绎盛唐末期宣城泾县人家大悲大喜的人间故事。

十八

大堂。

安生:我要为董家纸坊送匾:董家纸坊,董匾要大,要悬挂得比丁家匾高一点。要压住汪伦的那块匾。

衙役甲唯唯诺诺。

安生:你们把声势造的比上次要大,给董坊主披红挂彩,要他骑马过官街。

衙役甲:大人放心,这等小事一定办得妥妥贴贴,您只管放心。

一班吹打乐器班在前,衙役们在后,抬着一块董家纸坊的大匾沿街而去。

街面上的大人孩子跟着围观。

队伍威风十足,向泾水河桥浩荡走去。

河边。

吹打班子沿河边匝道走来,路边商户人家纷纷开门向这里张望。

大匾昭彰,引人眼珠。

甲:快看,官府又给谁送匾来了?

乙:这哪儿是送匾?是给老丈人家送投名状的。

甲:送了匾,董坊主会收编那个歪瓜裂枣?

乙:屁,那就是个蛆,想拱腥臭罢了。你放心,好不了,得了手也得翻脸,那个坏种在泾水找不来那号的。

走在前面的衙役甲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显得十分不自在。

队伍到了董家门前,董家人都纷纷被惊动,跑了出来。

衙役甲上前:董坊主,这是衙门给你家送的昭彰大匾,董家纸坊,从此谁也不许损坏,否则以蔑视衙门定罪,好了,我们给你挂高一点儿,记着时常揩试干净。

董娇怒目圆睁:不许挂!赶快拿走。

众惊。

衙役甲示意衙役门搬梯子,上匾。

董娇愤怒地返身进了门。

丁家纸坊内,大家欲出门观看,丁乙制止:你们谁也不要出去,外面的事情跟大家没关系,都去干活儿。

众人纷纷低头干活,不再门口站立。

丁乙独自开门出去并把门关好。

西院。

丁乙挡住了门,把欲出来的丁家佣工向里撵。

仇耆、伍正纷纷跑来:坊主,咱们铺面房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丁乙一人给他们一脚:谁让你们出来的?回去!

仇耆:我们只想看看。

丁乙:你们的文房四宝铺子发了财?干好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仇耆和伍正扭头向回跑。

丁乙一言不发,头也没扭,直接进了西院。

衙役们正在门额上钉匾,董娇手里各拿一个盛汤菜的碗出来,抡碗向匾上砸去。

两个陶碗的碎片连同汤菜顺着匾面流落在地上,衙役们惊呆了,不知该不该继续钉钉子。

董刀儿急上前拉女儿:你疯了?官府送匾碍你什么了?

董娇不理会董刀儿,怒斥衙役:你们立刻给姑奶奶摘走,百家纸坊,船运的商贾自然知道谁家的纸能买不能买,用得着你们招摇泾水人家?

衙役甲:董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董家纸坊的主人是董坊主,不是你吧?

董娇:我董娇在这个门出入,要的是清白,你们弄它过来,百家纸坊会把它看成肮脏东西。

董刀儿:姑娘,爹真把你惯坏了。

衙役甲:董坊主这句话说得好!

董娇:你少架秧子,你回去告诉你们县令大人,请他自重,少打董家纸坊的坏主意!我爹糊涂,董娇可不糊涂。

董刀儿连忙抱起女儿向门内拖:姑奶奶,你少给爹惹事吧。

衙役甲冷笑,示意衙役们继续钉。

书僮小声附耳衙役甲:这事儿回去别说,别再生是非了。

衙役甲:这事儿真的要跟大人说,以后会有什么事我们无从知道,到时候出了意外,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偏房内。

丁乙气哼哼进了屋,一头扎到了大铺上。

黎花上前安慰:丁乙哥,别生气,那块匾真不碍咱们什么事呀。

丁乙:我都听到了,董家人怎么也不像一家人?董娇我懂,董坊主我可吃不透,他哪里像泾水人。

黎花:这话你也不能说,怎么就兴官府给咱们家,不兴给董家呢?

丁乙挺身坐了起来:黎花,你想呀,董娇与我指腹为婚,谁人不知?

黎花:知道又能咋的?

丁乙:那个姓安的动什么心思他能不知道?召之既去,挥之既走,送块木头片子图啥?心里没有个数吗?

他们正在说话,丁祖闷闷不乐地走了进来:丁乙说的对,这是安生往咱们丁家脸上抹屎。爷爷真没走眼,董娇那姑娘心里有是非啊。

黎花:那就是我错了,可是,咱们能怎着呀?我劝丁乙哥也是担心他惹祸。

丁祖:黎花,你和董娇都是好孩子,爷爷也是过来劝丁乙的,咱们丁宣不指着牌匾,只有做出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立得住脚。

平原郡,北城外,野树林,一班胥吏和歌伎铺席草丛,弹奏饮酒。

甲:大人,外面风传您呢。

颜真卿:说我什么?

甲:许多人说,曾为刑部员外郎的颜真卿被放逐平原太守之后,整天冶游酒筵和山林,纵马走狗无所事事。

颜真卿:人家说的也没错啊,让他们说去。

书僮带着颜安走来。

颜真卿示意书僮给颜安倒洒。

颜真卿:北城修了,别的地方你得找出薄弱,一直修下去。

颜安端碗,一饮而尽:大人放心,这事儿交了我,您不说停,我得一直修下去。

颜真卿:还有一件事,快了,我已经感觉到了。

颜安:感觉到了什么?

颜真卿:安䘵山快到了,他不会吃哑巴亏。

颜安: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汗水,消耗了无数日夜,就是等着他的到来。

颜真卿望着颜安微笑。

颜安望着颜真卿笑着,他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颜真卿:如果他来了,你该干什么继续干,不用管我,我最大的事情就是接待这位恩公。

颜安缓缓点头,起身,告辞。

驿道,汗血宝马,一队轻骑,没有锱重,没有车辆,扬尘而来。

安䘵山策马在先。

丁四郎紧随其后,面带紧张之色。

北城外,野树林,不见人影,地上的草有了轻微颤动,接下来,隐隐的马蹄声传来,接着,驿道出现隐隐的黄尘。

颜真卿听着嘈杂的音乐,面带微笑,似乎十分入迷。

书僮紧张地近前附耳:大人,您听,有马队向咱们这里走来,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颜真卿: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等待,就像我天天冶筵林间泉边一样,都是我应该守卫的宿命,你听音乐里面有什么?

书僮:回大人,我什么也听不到。

颜真卿:音乐就是神的声音,你听到了什么,就是神在告诉你世上会有什么。

书僮:大人听到了什么?

颜真卿: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书僮:孔子这句话想说明什么呢?

颜真卿:老人家好好听音乐,不做妄图大富大贵的梦,更不要谋图有野心的事。

书僮:我听着还是似懂非懂。

颜真卿:终会有一天,你一定能悟出孔子说话的深义,天下人都能安份守已,国家就不会动荡。

东城墙上,不紧不慢地起吊石头。

颜安向北方烟尘浮起的地方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身干活儿士卒们的身上。

野树林。

颜真卿和胥吏乐伎们侍立,迎接安䘵山一步步向他走来。

安禄山望着神色安然的颜真卿大声问:颜公,你跑得太快了,我老安想跟你当面告别的机会也没了。

颜真卿:下官有平原郡职责,不敢安逸范阳。

安禄山:俺老安没有办法,我带着最亲近的身边人来看你了,俺只想问你一句,你害怕我吗?

颜真卿:大人虎威,麂鹿相伴,无不胆悚。

安䘵山:来,我这个北方的虎和你这个西北的鹿抱一下。

二人执手相拥。

安䘵山退一步打量颜真卿,别人都说你颜真卿逃离范阳是对我安䘵山有二心,可是我怎么打量你都没有觉得平原郡有刀兵之气,更不相信你会暗算于我。

颜真卿:大人说笑了,倍觉后背有点凉,说我颜某疏政喜欢冶游还说得通,说我与大人离心离德您怎么能相信呢?

安䘵山:本藩镇到此有事跟你商量,长安来旨调颜公回堂部,你意下如何?

颜真卿:除不舍陪伴恩公,别无他想,真卿房舍犹在,思念长安明月,心归似箭,若能回长安心怀感激。

安䘵山:这是真话。

颜真卿:肺腑之言。

安䘵山:也好,回到朝廷颜公还有上晋机会,今日调一千平原郡精兵随我游猎,你帮我调集吧。

颜真卿:下官练兵本主藩镇所用,今日终有机会效力恩公,我立刻派人调用麾下。

安禄山:走,你带咱老安进城讨碗酒喝,你整天泡在这荒野地里有什么好风景,无非就是想演给咱看,表明你没有异心么?不用,咱们谁跟谁呀。

平原郡府仪门外,安䘵山与颜真卿携手而行。

安禄山:颜公,你的风传很多,都传进咱耳朵里了,有人报颜真卿调离京师任九卿,这可是压制咱老安呀,中枢大员,咱得巴结。

颜真卿:大人谬赞了,真卿不过是个荒政的庸官。

安䘵山:太守造反也了不得,你又在我的眼皮底下,多少人提醒我对你操点心,咱怎么会信别人挑拨?你说是不是!

颜真卿:平原郡本在藩镇辖属区域,是恩公势力范围,城郡治理不好是我的错,治理得好是恩公的能耐。

安䘵山:你干得不错,修城墙,练兵勇,你的消息不断有人传给咱老安。

颜真卿:下官没啥能耐,只有心地赤诚,别人说什么跟我无关。

安䘵山:我来之前,别人说,安䘵山原不把一介书生的颜真卿放在眼里,现在范阳所有人突然发现看错了人。

颜真卿:此话何来?

安禄山:他们说,颜真卿在范阳眼皮底下暗中修葺了城池,积蓄了粮草,决不是表面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颜真卿图谋二心,恩将仇报。

颜真卿哈哈一笑。

安䘵山:所以,这个书生并不好胡弄,大家建议本节度使除掉身边隐患,可是,我怎么样能偏听偏信,杀掉这个治邦能吏呢?

颜真卿:大人不会来平原真的问罪吧?

安䘵山:上回就有人说,咱们把一场筳会变成鸿门筵,结果呢,你肯定听到了什么谣言,连夜逃了。闲话少说,快让人弄酒来,咱们得一醉方休!

平原郡府内院。

廊庑间,庭院中,颜真卿设筵款待安禄山及随从。

安䘵山:颜公,为避人猜忌,我要从你身边调一千精兵,带兵要用颜安。

颜真卿不动声色,立刻传: 来人,去请颜安,要他挑一千精兵待命,一并交付节度使大人。

安禄山:颜公果然光明磊落,给咱长脸,好了,谣言不攻自破,来,共饮碗中酒,为将相不疑喝采!

众人纷纷举酒碗。

北城,书僮与颜安悄悄说话,士卒相距数十步。

颜安:你禀复颜大人,就说颜安不论在哪里,惟中丞大人密令是从。

书僮:中丞大人是国家重寄,兄长是颜公手足,别不多说,我先走了。

二人分别揖礼。

客房内。

安䘵山与颜真卿已经醉了,相扶进了客房,倒在大炕上。

郊野。

旌旗猎猎,旷野苍茫。

安䘵山带颜真卿及侍卫们纵马围猎野鹿。

兵骑中,有人搭箭向颜真卿后背瞄准,书僮引马遮拦。

几次瞄准都被书僮扰乱,几枝胡乱飞来的箭最终使书僮中箭落马。

颜真卿下马抱起书僮,搭上马背,引马退出追逐队伍,拨马回返。

安䘵山停止了追逐,回头望去。

旷野上颜真卿和书僮孤单的身影。

有人欲追被安䘵山制止。

平原郡府,仪门外,颜真卿悲怆地抱起书僮向仪门走去。

仪兵们上前,抬着书僮向仪门内奔走。

客房,医士为昏迷的书僮清洗箭伤创口,敷药。

颜真卿亲手相助。

书僮头敷热巾,颜真卿掌灯相守,不停地为书僮喂汤药。

灯光下,颜真卿目光忧郁。

安䘵山身着便装带侍卫一同推门而入。

颜真卿抬头:恩公,书僮已经睡了,医士说无大碍,请勿费心。

安䘵山上前察看,用手背试书僮额头:我已经处置误伤的射手,没想到围猎让颜公受惊了。

颜真卿:谢恩人。

安禄山:颜公待下人如爱子,令我十分感动,带兵者不惟杀伐需要勇气,还须有体恤下士的慈父胸怀。

颜真卿:恩公统兵万众,驭民百万,萦系江山安危,自然深谙兵家之道,真卿本是书生,执掌城池门户还须大人多多指教。

安禄山:好了,找人伺候吧,我要睡了,你也睡去吧,明儿咱们还有事要做,不要拘于细枝末节。

颜真卿相送安䘵山到了门外。

平原郡府衙门外,安䘵山检阅颜安所列兵勇。

颜安施礼:请藩镇大人验收兵员。

安䘵山一指列兵尾士卒:出来十名,跟我的侍卫比一下摔跤。

列兵与侍卫当众比试。

很快,侍卫把列兵,一一摔倒在地。

安䘵山失望地摇头。

颜安:回禀大人,此兵都是从团防城池募到的兵员,比不得边镇铁骑。

安䘵山笑了:你怎么样?跟我的侍卫们过一下手?

颜安揖礼:属下不敢。

安䘵山:行武之人,说出不敢二字就是认怂,这怎么可以?

颜安:遵命。

书僮已经醒来,一眼就看到了服侍他的颜真卿,他挣扎着想起身,伤口剧烈疼痛,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颜真卿一边用湿巾揩拭一边安慰:躺下,你一直伺候我,现在终于有机会让我也伺候你一回。

衙门外,摔跤场已经大乱,颜安一人已经把七八个侍卫全摔倒在地,个个呲牙裂嘴。

安䘵山惊颏大喊:果然是颜公的人,这才是真的勇士啊,你不用带兵了,从此做我的侍卫,我给你提职三级!

安禄山凝视颜安:他们可靠吗?

颜安:他们都是范阳子弟,出身农家,吃苦耐劳,忠于职守。

安䘵山:你是说他们会忠诚于自己的土地?

颜安:可以这么说。

安䘵山:这是些本份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心怀天下呢?

颜安:他们具有圣人的品质。

安禄山:此话怎讲?

颜安:这样的人以本份为原则,社稷江山次之,帝王不关紧要,以苍生黎民为天。

安禄山:哼,我看这不兵不卒的品质,是你自己的理想吧。

颜安:大人明察,小人也确有此意,所谓报效国家也就是心忧苍生。

安禄山:你把安大人绕糊涂了,不扯这些闲屁,你说,你跟着咱范阳做事,会忠于咱老安吗?

颜安:天职所有,颜安必誓死报答。

安䘵山: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老颜学老颜,他总是叫我恩公,恩字当先,我也是信了他。

书僮凝望颜真卿:大人,他们要杀你。

颜真卿:我知道,他们已经屡试约请,我没有一次从命,他们派人诛杀也试过,幸亏颜安救我。

书僮:凡是上使来访,以后,一定要以跑马走狗避而不见,只令胥吏接待。

颜真卿:你说得对,他们会用其他办法对付我,派人伏击过,谁知我颜真卿有如神助,总能避开伏兵,现在,他们一定会想,这么难对付的人早晚会是对手,这一切,能惊出他们一身冷汗。

书僮:大人真会讲故事。

颜真卿:你好好养伤,将来必有大用。

书僮:大人,我要小解。

颜真卿亲自扶着书僮下地。

墙角尿桶泚出一股水柱,完毕,一个守候在门外的士兵把尿桶拎走。

颜真卿亲手帮助书僮整理衣裤。

书僮躺下:大人,您忙去吧,我躺几天就可以行走了。

颜真卿:当初,我以为你会死掉,没想到你活过来了,这是你命大呀。

书僮:以后,老天还会容我报效大人,我相信这是老天的惠赐。

颜真卿:那好,我还得跟那个射杀我们的人周旋。

书僮点头:大人保重。

北城之上。

颜真卿陪着安䘵山巡视。

安禄山:小小平原郡你能治理得这么好,我有意外。

颜真卿:无为而治。

安禄山:有人向朝廷举报我安䘵山有造反之心,也有人向我说你心怀异志,这是为什么?

颜真卿: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安禄山:时逢贞观到开元,李唐盛世引万国来朝,兵甲无敌,疆土无边,你说,但凡有藩镇裂土分疆,谋图自治你会怎么样?

颜真卿:我会依靠藩镇,起兵勤王,收复失地,翦灭祸害天下的暴虐之人。

安禄山:如果你是孤臣逆境,朝廷无援,且身处死地呢?

颜真卿:定死不附逆,绝境待援。

安䘵山:假如那个起兵的藩镇是我,你该如何面对?

颜真卿:擎王师大旗,奋力讨伐。

安䘵山:那你为何还借我精兵一千?

颜真卿:彰迹未显,平原郡就是节度使的属地,颜真卿是您的属官,如有异心,形同造反,下官宁可恩公负我,我不负恩公。

安禄山:那你说,颜安是我还给你呢?还是我带走呢?

颜真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带他一起回长安也不愿他终老幽州,安公自然会知我内心想法。

安䘵山:那好吧,我还给你,还是让他跟着你走吧。

颜真卿:谢过恩公。

安禄山:走,咱们去军营喝酒去,我的侍卫,我放心。

颜真卿:谢过大人。

客房内。

颜安笑嘻嘻带着酒肉进客房,书僮倚坐窗下。

书僮:大哥看我,有什么好消息?

颜安:小兄弟,来,喝两碗!

书僮:酒肉会使金疮发作,说说有什么好事?

颜安:有酒有肉是不是好消息?

书僮:你这酒肉是哪来的?

颜安搬小炕床一并上炕,放了酒食,盘腿而坐:大人赏的。

书僮:哪个大人?

颜安:安大人。

书僮:那得吃两口,不过,不会由此创口脍脓吧?

颜安:喝酒没事,我从前也试过。

书僮端酒喝了一口。

颜安:行,敢喝就没事。

书僮:你怎么来了?安大人不是把你要走了吗?

颜安喜形于色:退回来了。

书僮:为什么?

颜安:颜大人替我说了话。

书僮:好,好事,来,让我再喝一口。

颜安:少喝,别醉了。

书僮抹嘴:大哥,以后天天能见到你,真开心。安大人怎么会发这善心?

颜安:颜大人开了口,令藩镇不好推辞。好了,这些是我给你留下的,你慢慢饮用,我得回营所,藩镇大人要与颜公喝酒说话。

书僮:谢谢大哥惦记。

颜安穿好鞋:兄弟,你悠着点儿,切忌喝多。

丁四郎随着校尉观看演兵场士卒习武,略带酒意的颜安向这里走来。

颜安立在丁四郎身侧观望习武。

丁四郎:颜安将军,我刚才看你抱着酒肉出了营门,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看朋友去了?

颜安:丁参军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也喝碗聊一聊友情?我知您从前是造纸师,待人很好。

丁四郎:大人原本招募我做大营造纸师,后来,随行大人时意外提职,升任参军,您不用对我太客气。

颜安:泾水丁宣是丁参军家的?

丁四郎:是的,丁家纸坊世代相传累世,到我辈上,父亲和儿子都在家乡泾水造纸为业,世人称我家造的纸是丁宣。

颜安:中丞大人所有书信和公文采用纸,皆产于丁家,据传丁宣是泾水宣纸第一人家,颜安十分羡慕丁府有传世祖产。

丁四郎:造纸不难,难在手艺精细,传丁宣为泾水第一家只是虚名。

颜安:听说丁宣先是从驿站,后经商贾舟船贩运,随之名满长安,域外四海船运诸国,广为传之,名气很大,丁参军何不在此造纸呢?

丁四郎:平原郡用细纸很少,官用有限,民用多是窗户纸,书生多贫穷,写字消耗多用粗纸,另外,丁宣用料多产于南土,稻草树皮北方难觅啊。

颜安:安大人请您到范阳、幽州原本也是改变国家用纸的需要,没想到您在北方一直没有造出北方纸呀,这可是北国无福。

丁四郎:现在不行的事情,不等于以后也不行,我一心回宣城,安公不允,可怜老父稚子,免为其难。

颜安:丁参军能留在平原郡就好了,颜公一定会奖励丁宣北制。

丁四郎:人在军营,身不由已。

颜安:抽空跟我家中丞大人聊一聊,如果平原郡也能造纸,实乃一方之福。

丁四郎:颜公是书家,他对好纸感兴趣正常,我能见到中丞大人聊聊丁宣的事儿,倒是很有兴趣。

大帐。

安禄山:颜公,上次我想留你在范阳为政,抚民安民,当时我疏忽说错一句话,你跑得比兔子还快,难道你就这么厌恶本镇吗?

颜真卿:大人所言令真卿惶恐不安,当时我实在担心平原郡事事无主会出乱子,到时我可对不起大人的提携。

安䘵山:拿你没办法,我看呢,你根本就不想在我身边待着,受拘束,跑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你就是无冕之王。

颜真卿:大人既然说破,我又何必编着话说,您听着累,我编着也累,这样吧,安大人,能否退我回长安,继续过吟诗作赋,写写画画的生活?

安䘵山:你回长安就没事做了?

颜真卿:在武部执刑牢狱之律法,也不太用消耗心力,时常还有诗人墨客聚在一起喝酒听乐,到了平原郡哪里有长安的美,长安的妙啊。

安䘵山:你们这些酸文人真让人头疼,白天说的是一套,到了夜里说的又一套,假模假式,故弄玄虚,搞的老子很紧张。

颜真卿:藩镇大人旷世英雄,何苦与我一介下官操心?您还担心颜氏敢造反?

安䘵山:你敢造反?我倒想看一看。

颜真卿:大人说笑了,虎威悚然,哪个敢冒天下不韪?还是陪着大人喝酒是正经。

安䘵山:俺老安还是对你不放心啊,听说你的事不少,我总感觉你不是一杆省油的灯。

颜真卿:大人抬举,真卿不胜惶恐。

营所   日外

丁四郎随着颜安观看演兵场士卒习武,二人相谈欢洽。

颜安:你猜,此时安大人与颜大人在一起会说点啥?

丁四郎:他们是大人,不会像你我之间讨论宣城纸坊的事情。

颜安:你说得对,他们可能会商量粮草兵备,这是他们份内的事。

丁四郎:有机会,颜将军到我们泾水人家作客,那里有好酒,有桃花潭,如果颜将军还没有娶妻,那里可有天下最好的女人,美而贤。

颜安:真的?

丁四郎:真的,你能作客泾水,自然会比我说出来的要好。

颜安:我履职郡府恐无缘到达宣城。

丁四郎:我也是,梦中常回泾水,只是无缘回家。

颜安:我们彼此一样,不同的是我没家,不用回。你有家,回不得。

丁四郎:改天我请你喝酒,我在范阳有家眷,让她给我们弄点家乡小肴。

颜安:好啊,待下次押运粮草是,我一定拜访阿嫂,她是宣城人吗?

丁四郎:她是我从泾水带来的。

颜安:你军阶不高,怎么能带着夫人从军?这可点蹊跷。

丁四郎:我是按工匠入募的,原本可以带家眷,不意被安大人看中,要我随去长安,后来赏赠军职,擢为参军。

颜安:安大人侍你不薄。

丁四郎:大人慷慨,只是不允我解甲回归故里。

颜安:你既是参军,已经是意外恩赏,将来会有荣归故里的一天,您可比我幸运。

丁四郎:我们泾水山水养人,随便躲在山中也能活下来,若能到我的家乡小住,您一定会喜欢。

颜安:我信你,有机会一定去探望良乡贵壤。

安禄山:颜公,我这次来不能便宜你,颜安给你留下,兵得带走,另外,听说你很在意搜刮粮草,不劳你专门派人押送,我自己带走吧。

颜真卿:悉听尊便,平原郡所有粮仓都可调用。

安禄山:粮仓公廪是明的,有没有隐藏?

颜真卿:岂有隐瞒?恩公如此不信任,我只请恩公搜查,若有隐匿,但求处置。

安禄山哈哈大笑:我怎么能不信任你呢?实话跟你说吧,说你有异心的家伙让我逐出左右,发送到了幽州。

颜真卿:谢恩公信任。

安䘵山:你回去清点一下,准备车辆,我回范阳自行带走。

颜真卿起身:恩公在吧,下官这就去办。

丁四郎与颜安继续聊着,他们看到大帐中走出颜真卿,颜安匆匆与丁四郎告辞,迎上前去。

颜安:中丞大人,怎么您自己在?

颜真卿:我刚和藩镇大人说完话,你怎么来了?

颜安:我听说你在军营,我特意接您回去,安大人夜宿营所吗?用不用我派人前来伺候?

颜真卿:不必了,我去仓廪清点粮草,安大人要带走,提前得准备。

他们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的人。

颜安小声:大人,粮草的事儿,您心里有数吗?

颜真卿:当然有数了,咱们有账薄。

颜安放下心来,二人一起说说笑笑出了营所大门。

北城门下。

安䘵山带着人,押着运粮车出城而来。

丁四郎跟着安禄山。

安䘵山面带疑惑:丁四郎,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好像让颜真卿耍了一样啊。

丁四郎:藩镇大人,怎么这么说?

安䘵山:你这个参军就是吃干饭的,他们隐藏粮草,有人密报过,只是查无实据,你想一想,如果颜真卿造老子的反,范阳必派兵围困,没有粮草几天即可破城。

丁四郎:我看不出他们有造反的意思啊,昨儿我还跟颜安将军聊了点丁宣的事情。

安䘵山:谁是丁宣?

丁四郎:我们丁家在宣城造的细纸。

安䘵山:什么破纸,你得操心他们的行动,如果有造反的可以,我得及早收拾他们。

丁四郎:藩镇大人,他们为什么要造您的反?这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安䘵山:他们不听话,跟我有二心就是造反。

丁四郎:哦,我是明白了。

安䘵山:你明白了什么?

丁四郎:他们真的跟您不一样,这就是二心。

安䘵山:哪里不一样?

丁四郎:藩镇大人心系朝廷安危,有靖北职行,想的是北边突发狼烟。他们想的是安民乐业,造纸福祉天下,解忧绢织劳役,所思所想肯定不会一样。

安䘵山苦笑。

丁四郎:大人,我觉得他们所思所想与大人虽不一致,但是他们服膺天命,不敢不听命于范阳。

安禄山长叹:你竟然看不出来,我跟颜真卿早晚会有一场大战。

丁四郎一脸茫然:这怎么会?

平原府衙门  日外

送行的平原郡胥吏陆续回返。

颜真卿与颜安与众人拉开距离,二人私语细聊。

颜安:大人,他们先准备杀您,然后淘空平原郡,您不该给他们兵勇和粮草啊,他们一旦反叛,我们很难守城啊。

颜真卿:真到了那天,我们多一千兵,多半个月粮草,不如他们动手晚半个月。此时,他是来寻衅的,忍下来,多预留半个月会减少许多人死亡。

颜安:大人考虑的很对,只是我们兵员已经严重缺乏。

颜真卿:让他们养着吧,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策反。

颜安:几十万大军,我们平原一千人会拆解掉,这些子弟会成为肉盾打光,可惜啊。

颜真卿:你这么一说,我也肉疼,咱们得想办法把他们招回来。

颜安:大人,人已经随安䘵山走了,怎么招回?

颜真卿:有办法,我们弄点动静,胡可儿余部死灰复燃,借兵清剿。

颜安:这得让安䘵山相信,而且还得让他情愿多派兵。

颜真卿:佯扮胡可儿攻打平原郡,我逃脱,亲自去借兵。

颜安:那得派人攻城,我来守,可是太守怎么脱的身?又是怎么北上的?

颜真颜:我在北城野树林饮酒听曲,突遭胡儿汉劫杀,我脱身,你恰修城,然后——

颜安:围儿不攻!城中缺粮,无戍守之兵,平原郡危在旦夕!

颜真颜:好,注意保密,城里有内奸。

颜安频频点头。

颜真卿:胡儿汉你想办法吧,我从明儿起,继续冶游城北。

城北  日外

野树林,颜真卿带人纵骑围猎。

小河边,胥吏们围坐,饮酒听乐。

突然,一队人马由城西治河走来,开始时大家并不在意。

人马行近,大家才看清这是一群着身奇装怪服的人,他们有的半赤身,有的留着髡头,拎着鬼头刀向这里杀来。

正在行猎的颜真卿拨马截杀,乐伎们落荒而逃,七零八落向北门逃命,有的驾车,有的上马。

河畔,遥看胥吏们逃远,支撑不住的颜真卿拨马北逃,几个亲随丢灰弃甲,拼命逃蹿。

兵骑一路砍杀:为胡儿汉报仇,杀掉赃官颜真卿!

杀!

喊声震天!

范阳城  日内

节度兵府衙门。

颜真卿领着残兵败将,风尘仆仆向兵府赶来。

兵甲大呼:大事不好!平原太守颜大人报平原郡城被胡儿汉旧部所围!

兵乙:颜真卿求见藩镇大人!

兵府大堂。

正位坐着的安禄山一脸惊疑,厅堂两侧胥吏、文武无不脸色颏然地望着仆往上前的颜真卿,只见他袍撕开,面带凝血趋往大案之前。

颜真卿羞愧交加,上前揖礼:禀藩镇大人,胡儿可残部攻伐平原郡城,请大人发兵求援,平原郡城危矣!

十九

桃花潭畔,插着渔杆。

侍酒书僮,垂吊烹茶。

丁乙与仇耆推着小车,载着酒瓮和礼品向这里走来。

草坪上,一片草席,一个小桌,一堞青豆,一只熏鱼,一瓮米酒,汪伦与李白对酌橡树下。

丁乙:汪大人,太白先生,我给你们送酒来了。

李白:快来同坐,丁乙,听说你的铺面房有了笔墨纸砚四宝,可否让李白买你一套?

丁乙:太白先生逗我笑呢,您瞧,这位是我门徒仇耆,我说太白先生与汪大人过林泉求仙的日子,我们能给两位大人送去丁家四宝,写锦绣文章,见识四海墨客,无不是丁家的脸面,门徒听说,无论如何也要央我同来相送,您看,还缺什么,只管由他回去拿。

李白笑,指着汪伦:瞧,这张嘴,八面玲珑。

汪沦:生意人,不把自己凿得迥流通透,怎么在这惟利是图的世上混,丁乙,拿酒来,老爷我用鲜鱼换,水里有网,钓上的鲜鱼在网里罩着,走时拿几条。

丁乙抱酒上前:犒劳二位。

李白:为何犒劳,说个名头。

丁乙:汪大人气如虹宇,言辞如同拨剑;太白先生斗酒百篇,可载青史。

李白:丁乙宣纸如帛绵,四宝推送皆佳话。古自诗赋倚何载,李白借你传佳话。

汪伦:李白言语皆珠玑,桃花潭水绽莲花。丁乙,你且不说丁宣如何,四宝如何,来来来,你先陪诗仙喝碗酒再说吧。

丁乙端碗:汪大人等我喝了酒,要二位大人教与丁宣如何做得更好,怎么样?

汪伦:喝碗酒还讨价,你们先喝完再说。

丁乙和李白饮罢。

李白:汪大人快说!

汪伦:我想不起来说什么。

李白:罚酒,哪有饶人喝酒,自己不喝的道理。

汪伦:我说,我说嘛,丁乙呀,你得改造稻秸细碎加米浆造纸的工艺,求创新制,我荐你把桑麻试验改换青檀老皮。

丁乙:这是为何?

汪伦:青檀看似精,纹理透着细,你可以试一试。

丁乙:这个不算,我们试验有了新突破,用的正是青檀老树皮。

汪伦:这可是耍赖!

李白:丁乙,你不许赖,人家先说的,你讨什么便宜,罚酒三碗。

大家喝酒。

汪伦:为了扩大材料来源,我觉得你应举债收购青檀山林。

丁乙:那么收购,必会惊动宣城,我的税值会更高。

汪伦:水涨船高,你不会吃亏。

丁乙:还有一句,大人,怎么举债收购呢?

汪伦:以丁宣年收入份额换青檀棵数,逐步交换。山主如果同意,他可以住山育新苗,做你的佣工,只要丁宣在,他们就有饭吃,他们没了后顾之忧,此事就可商谈。

丁乙频频点头。

安生带着胥吏与丁乙和山主划押契约。

丁乙仔细察看契约:不对呀安大人,我们不是说好,按山头捐税吗?你怎么写的是棵数?

安生:按棵数准确,到时我们派人清点树苗,有多少算多少。

丁乙:这可不对,因为按树苗,所付捐税溢出收益,其它成本不算,丁宣就是破产啊。

安生:那,我可管不着,本县只按数目收税。

丁乙:按数目也没错,可是,你得核定好给丁宣盈利部分,丁宣没有一分利,一切都是白干,按这种算计,泾水百家纸坊都得关闭。

安生:关不关是你们的事,征不征税才是本县的事儿,如果你们干不下去,关门也好,你省力,我省心。

丁乙:这是什么话?

安生:你购置山林,山归了你,收税捐须按你用它干什么来收,如果是金山,咱们按金山收,如果是土山,咱们按土收,既然在衙门写契约,我当然按山林收。

丁乙:种植和采树收的银子也不一样啊,这是何道理?

安生:你采树皮造纸是买卖,他种树不一定要买和卖,交易要收钱。

丁乙:可是,我卖纸你也要收钱的呀?

安生:所有买和卖都要收钱。

丁乙:我产出才二分银,你收的是四分银,远远超出了本钱。

安生:那你可以不用买,也不用卖呀。

丁乙:你的税赋远超正常税收几倍,这可是绝人生路啊。

安生:你可当佣工不用做坊主,生路绝了吗?

丁乙:你家开纸坊呀?都不当坊主,给谁当佣工?

安生:契约已经填写,你不买不卖也要交契约税。

丁乙:您看清楚,丁宣是以来年收入份额交易,丁宣家里的银子早就被你搜刮光了,我们没有银子支付,只能做实物交易。

安生:你有没有钱我不管,该交的税捐不能少。

丁乙:我不交了,也不做买卖了,还交什么税?

安生:好你个丁乙,你敢不交,本县给你上枷!

丁乙:安大人,您这可是刮地三尺收银子,不交,你随便!

安生:来人,给丁乙上枷!

丁乙戴枷立在衙门外街口,衙役甲看守丁乙,过往行人纷纷围观。

黎叔匆匆赶来:怎么了这是?丁乙,你怎么让衙门上了枷?

丁乙:黎叔,我跟邻山的主人到衙门办买卖山体的契约,他按树木的颗数收重税,我交不起他就枷人。

董刀儿也赶来:赢利亏损,本钱高于赢利,杀人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谁肯做?

丁乙:我不肯做生意了,安大人要我交契约税,两头堵我,看来,我得请李翰林,李侍诏帮我写御状了,我想问一问大唐皇帝万岁,泾水县的县令不给人生路有没有可以告他的地方?

众人纷纷附和。

甲:这话有道理,咱们都是做纸坊的,有活路谁肯告状。

乙:丁乙说得对,我帮您去找李翰林,问问他能不能帮你写御状。

丙:李翰林能帮咱们递状子,我给他磕头!

丁:我也磕!

衙门前的人越聚越多,喧嚣声起。

安生气恼:外面哪来的闲人,驱散他们,不肯走的都枷起来!

衙役甲急入:禀大人,人太多了,衙门的枷也不够啊。

安生:没枷用绳子!

书僮:大人,您出去看一看,都上绳子会引起民变啊。

安生怒气冲冲向外走。

众人看到安生出来,纷纷上前。

甲:安大人,我们百家纸坊的税能不能减免一部分?再不减,我家实在撑不住呀,您可是青天大老爷,百姓的父母官啊。

乙:求大人免税,给我们纸坊一条生路。

说着,甲乙丙丁都跪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片:求求大人,给泾水人家一条活路啊。

安生大怒:你们都是来捣乱的,来人,给他们上枷,上绳子。

旁边站立的衙役无人肯上前。

安生一指衙役甲:你,把带头的枷起来。

衙役甲欲上前枷人,众人纷纷抗拒,衙役甲被人推来搡去,立脚不稳。

几个孩童跑来叫门:丁家爷爷,丁家娘子,快出来吧,你家坊主被官衙上了枷,在衙门口示众呢。

黎花和仇耆先跑了出来,急问:怎么了?丁乙怎么了?

童甲:丁坊主被官老爷上了枷,你们快到衙门口看看吧。

黎花急忙劝丁祖:爷爷,您回去守着家,我和仇耆去就行了。

说着,主仆急向衙门方向跑去。

丁祖急喊:黎花,到了衙门别跟他们吵,能赎回来先赎人!

黎花:知道了,爷爷您快回去!

黎花和仇耆挤了进去,他们看到丁乙戴枷,忍气上前说好话。

仇耆:我家坊主惹你们谁了?谁上的枷?快解开!

安生:你是谁?大胆!

黎花陪笑:安大人,我家夫君好生生的来办契约,您怎么给他上了枷?

安生:他办契约也须交契约税,不给钱还敢顶撞本县,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得枷他三天三夜,以抗捐者戒!

黎花四处作揖:哪位高邻借我家点银子使一使,纸季下来连本带利偿还,丁家纸坊实在拿不出一两纹银。

甲:我们哪里有银子啊,家家都是以物换物活命的。

众纷纷附和。

黎花无奈:安大人,您看我们能不能以丁宣质押,充当契约税,让奴把夫君带回家。

安生:也行,你去扛疋,送上好丁宣过来!

黎花推仇耆:你快回去,取箱底的丁宣。

黎叔:快卸枷,人都去取了,你们还等什么?

安生示意衙役甲,丁乙去了枷。

丁乙四处揖礼:丁乙不来衙门则好,来了戴枷还得家人赎身,天理昭昭,我丁乙向各位乡邻致谢了。

一家人义愤填膺,丁乙神色平静:大家不要担心,戴枷站会儿街,人的脸皮臊尽倒好,从此不用要脸活着,跟狗官以后可以不要脸相对了,都干活儿吧。

丁祖埋怨:写个契约经什么官府?自己签名划押不行吗?

丁乙:爷爷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小心便是。

说着话,董娇跑来,上前拉住丁乙的手:我刚听爹说,你没事吧?

丁乙笑:没事,你看我有什么事,放心吧。

董娇:要你安慰,我全是想安慰你呢,哼,那个狗官就是报复你。

丁乙:我知道,让狗咬了,下次不让它咬就是。

董娇:还有下一回啊?

丁乙:咱倒不想跟他打交道,他也不会放过呀,小心就是,好了,没事了,大家干活儿,仇耆你替我盯会儿,我带二位娘子到爷爷屋里喝会茶。

董娇打了丁乙一下:还没过门呢,叫人家娘子。

丁乙:早晚的事儿。

董娇:美的你!

黎花给大家冲水泡茶,丁乙眉飞色舞:咱们新用的青檀入料之后,效果非常好,我正在琢磨比例呢,想好了,黎家,董家都给你们一份。

董娇:你呀,真把丁宣的秘密告诉两个老丈人,在百家纸坊还有丁宣啥事?

丁乙:黎、董两家把心肝女儿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都肯送我做婆娘,我还有啥不舍的?

董娇:你收敛点吧,刚让人上过枷,脸皮一下子变这么厚,什么话也敢说了。

丁乙:不经点麻烦没长进,我以后就知道怎么跟衙门打交道了。

董娇:你从前没少跟汪大人接触,没看出你怎么跟官家相处。

丁乙:汪大人是正人君子,安生那狗官就是奸诈小人,一个天,一个地,从前只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知地厚天高。

董娇:丁乙哥,你变了,不是从前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哥哥,像个无赖。

丁乙:大娘子,你过了门就知了,啥叫淑女遇无赖,人嘛,不能总是戴个假脸活着。

董娇打量一眼黎花:你经过一个女人就变成这样,我看你要不得了,不似从前那个青涩还知道害羞的丁乙哥,以后,我不叫你丁乙哥了。

丁乙:你跟黎花一样,叫我夫君好了。

黎花和董娇一起:啐!

丁乙:黎花,你怎么跟董娇变得一样尖刻了?

黎花:人家当着别人面,叫你夫君是给你面子,回到咱家,你还是丁乙哥。

董娇:黎花说得对,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得守个道,没个边界还成体统。

黎花:董娇说的好,炕上夫妻,炕下规矩,还是有个界定好。

董娇:黎花,你什么都说,俺跟你不一定,还是黄花闺女,你们当着我的面还是忌点口,积点德吧。

黎花捂嘴:对不住了,是我失口了。

丁乙借机溜走:你们说着话,我去前面看看,该干活儿了。

丁乙清点箱子里的纸疋,仇耆过来:坊主,我取了一疋。

伍正等也赶来观看。

丁乙:你们放心,我得讨回来,还得让狗官陪不是。

仇耆:真能那样就好了,我扛那疋丁宣的时候,跟捥肉似的。

丁乙:好了,咱们辗细青檀,逐步加料,一定找到最合适的比例,干吧,咱们干不好没好日子过。

衙役甲瞅着大案上的丁宣问:安大人,这疋丁宣放书房里行吗?总不能放案头碍您拍惊堂木吧?

安生:哼,跟我斗,我不扒你丁乙的皮就算对得起你,拿走放书房,等着瞧吧,今儿只是个开头。

丁乙:董坊主,咱们核计一下,纸季又快到了,如果卖纸,按官府索的的捐税,您能获利多少?

董刀儿:没利。

丁乙:是真没利还是假没利?

董刀儿:真没有啊。

丁乙:没利这生意还怎么做?

董刀儿:真没法做。

丁乙:咱们这样吧,咱们分别找全百家纸坊,了解他们是不是还能获利,如果都不能,咱们相约停止本季纸业交易,本季呢,丁宣是长安官家订制,我也停。

董刀儿:丁乙,都停你不能停,上面问罪下来,你可吃不消啊,你倒没什么,我家董娇得跟我闹。

丁乙:舍不得充军坐牢,咱们泾水百家纸坊就是死路一条,闹一场是死,不闹也是死,真不如不闹,万一闹好了,还可能是活呢。

董刀儿:长安问罪不一定就是丁家。

丁乙:万一咱们治了罪,那个安生也好不了。

董刀儿:这个事儿太大,我得想一想。

丁乙:董坊主,我和董娇的婚姻一直定不下来,您认为只是我的错吗?我怎么干活儿的您都看得见,像丁宣做纸做到这个份上还娶不了妻,百家纸坊得有多少过不下去的?

董刀儿: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丁乙:安生跟咱们百家纸坊斗会有什么好处呢?

董刀儿:丁董两家是泾河人家首户,官家也没有给咱们体面,我戴枷,你戴枷,安大人还有狠的没使呢,你不怕我可怕。

丁乙:咱们停止交易,要求长官另换贤人做县令,比如汪伦这样的好官回来不好吗?

董刀儿:你能说了算吗?

丁乙:不斗怎么知道不算?

董刀儿:百家人,百条心,他们会听我们的吗?

丁乙:不试怎么知道?

董刀儿:你先跟黎叔说吧,他要干,我就跟着。

丁乙:行,您等我,回来咱们再说具体怎么办。

黎叔两只脏手搓着,低着头。

丁乙:黎叔,您觉得这样行吗?

黎叔抬头:黎花乐意吗?这可是有风险的,你们既然成了夫妇,我可不想让黎花守寡,她的命已经够苦了。

丁乙:黎叔,您信不过我?

黎叔点头:我信得过你,不然也不会把女儿送给你。

丁乙:您放心,黎花既然是我的女人,早晚会给您生外孙,为了孩子和女人,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不然,咱们泾河人家谁也活不去,不抱团,一个个收拾咱们,到时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就惨了。

黎叔:行,我明白了,干!

泾河上的商贾们十分茫然,他们四顾两岸:这是怎么了?纸季换日子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丁家纸坊前,一艘槽运小旗船,载着个驿卒靠到丁家,驿卒甲喊:怎么关门闭户啊,往常泾河家家张灯结彩的,现在怎么像个鬼城了!

河中,丁乙撑船大喊:各位商家听着,我们泾水人家税重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县衙新来的县令安生,安大人征税无度,行业再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我们关门闭户,安生不走,汪伦不来,我们决不开业,各路船商,求你们把泾水纸坊的诉求传给朝廷,罢黜赃官,否则,丁宣不再造纸。

驿船上的驿卒慌了,他们纷纷向丁乙喊话。

甲:丁乙,你别胡闹,你这可是官纸,从不缺你家的银子,你闹腾什么!

丁乙:大哥,我丁家纸坊造纸处处受盘剥,我宁愿充军坐牢也不再造纸了,请您回复上官大人,安生不走,丁宣停业!

驿卒甲:这话怎么传呢?当心官府抓人!我们可是付过你银子呢。

丁乙:我家定银已经被安生,安大人剥夺得一干二净。

岸边纸坊纷纷有人应响。

黎叔大喊:泾河纸业停止交易,你们把泾水的事情传播出去吧,我们百家签名,上书驱逐狗官。

董刀儿也跟着喊:劣官换好官,恶官不除,民不聊生!

匝道上,衙役甲带衙役们带着锣鼓狼狈退走。

泾水县衙  日内

大堂。

衙役们狼狈而归,安生克制着怒气,大声质问:外面的喊叫我听到了,闹事的头儿就是丁乙,你们为什么不抓?

衙役甲:大人,您不发签我们怎么抓?

安生把签筒全部抛在地上,大喊:抓抓抓,统统地抓!

衙役甲:大人,百家纸坊一起闹着,都抓起来,县衙不够用,装不下呀。

安生:报州府,派兵过来,我不信整不了丁乙!

衙役甲:现在不是丁乙一个人的事儿啊。

安生:先抓丁乙!

衙役甲:长安来了官船,他们是索要官家用纸的驿卒们,当着他们的面抓会给长安留下口实。

安生:抓,不抓丁乙,我这个县令就得给他干,抓!

衙役甲向从衙役:走,抓人去。

众人踩着竹签走了出去,书僮急忙收地上的零乱的竹签。

衙役甲带船向丁乙的船驰来,大喊:丁乙,走,跟我们去县衙说话!

两岸商户齐喊:不许抓人,不许抓人!

丁乙不动声色回应:为什么要去衙门说,在这里,当着所有的商船和百家纸坊,所有泾水人家说,你们要我去衙门说些什么?

两船靠近。

衙役甲挥手,两个衙役上了丁乙的船,掳拿他上了官船。

丁家纸坊  日外

大门开了,黎花带着仇耆、伍正等门徒,一边喊一边沿河匝道追:你们不许抓人,放开我家丈夫!

门开,董刀儿在前,董娇紧追而去。

董刀儿发现董娇跟随,立刻回身,拉着女儿向回去:你去干什么?快回去,女儿家家的,抛头露面算什么!

衙役们簇拥着丁乙一路走来。

很快,黎叔,董刀儿带着一群纸坊主和泾河商家,还有商贾们跟了过来。

大堂。

两厢对峙惹怒了安生,他急调兵丁前来弹压:快来人,来人抓闹堂的暴民。

门口,衙役弹压,门外有人不断地闯。

丁乙:我警告你安大人,这些日子县衙已经搅得生民不安,所敛钱财去向不明,我已经托请商家朋友去往长安,拜请御史,上书朝廷弹劾酷吏,你要是闹出人命,当心的不是前程而是你的性命。

安生大怒,急得说不出一句话。

仪门外堵满了人群。

黎花对大家哭诉:各位乡邻,各位父老。我家的事儿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夫君为护丁家纸坊,决定以纸交换买卖或租用山林,安生派人来征捐税,丁家实在无钱可用,我夫君被枷在官衙门外,此时,各位同行,你们哪家还有余银?

黎叔:我们已经让这狗官的横征暴敛逼得走投无路了!

众纷纷出面帮丁乙说话:百家第一都被逼的没了活路,其他人家还能有什么活路?

董刀儿:这可是安大人想把泾水人家往死里逼啊。

众人怒火中烧。

甲:放人出来!狗官抓人不得好死。

乙:烧掉县衙,驱逐狗官!

众异口同声:狗官放人,再不放人烧了官衙!

群情激愤。

大堂,丁乙傲然而立,睥睨安生,目带怒火。

安生:丁乙,你聚众闹事,不怕杀头吗?

丁乙:饿死是死,杀头也是死,我丁乙宁做无头鬼也绝不做饿死鬼。

仪门外的喊声令所有胥吏、衙役惊恐不安。

安生正欲发作,书僮贴耳小声:大人,当心民变。

:闯堂,咱们也听听狗官在里面放什么屁呢!

眼着着,人们涌了进来,衙役们纷纷撤到了桌案之后。

安生拍案而起:快,派人从后院上州府求兵弹压!

衙役甲悄悄向后堂溜走。

安生抹着汗,大声喊叫:你们都是些乱民,咆哮公堂,个个该抓!

黎叔上前撕掳,众人涌上殴打安生,衙役拼命争取,相护着安生并带入后堂。

愤怒的民众掀桌子砸椅子,厅堂内一片狼籍。

马厩,衙役甲从后院溜进马厩,牵出一匹马开了后门,纵马而出。

衙役甲策马扬鞭,一路狂奔而去。

茅厕内。

安生和两个衙役躲在其中,瑟瑟发抖,其它衙役开后门跑了。

砸桌椅声,令安生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安生偷偷窥视一下,看没有了人影,挺胸抬头走了出来。

一支新兵军队,没有铠甲,只有普通精干便服的青年人在校尉座骑的引领下跑步前进。

衙役甲上前拦截:请问将军,大军隶属哪家州府?

校尉勒马:你是何人?

衙役甲:我是泾水县衙门差人,泾水县发生民变,冲杀县衙,县令大人生死未卜,求将军引兵弹压!

校尉:我是剑南节度使麾下募兵校尉,恰征集宣城兵员,如强压乱民,须请示剑南节度使大人,若能应允,二日后可欲动兵剿杀,你且闪开。

衙役甲引马躲闪:将军救我泾阳于水火,千万不能走啊。

校尉带兵闪过。

大堂,衙役甲跑了回来:禀报县令大人,小人遇剑南节度使募兵使者,求助派兵到泾水弹压民变,兵使答应向节度使大人禀复后将派兵剿杀。

安生犹在破损桌案前发呆,他问书僮:你说,咱们怎么办?

书僮:禀大人,这位差爷不知怎么跟剑南节度使的人说的。

衙役甲:万一大军真的杀洗泾水,事情闹大会惊动天子,真怕因小失大,大人得不偿失。

安生:你个衙役头儿,对泾水民情熟悉,说说切实的解决办法,民变还没有闹到杀人放火的程度,你再想个好主意。

衙役甲:依我看,主动找汪伦大人调和一下与衙门的冲突。

安生:书僮,你说呢?

书僮:只要他们不闹事,不差税钱,咱们跟他们和解就是了,顶多是大人跟他们赔个不是,减免额外的税款。

安生:我跟他们赔不是?

书僮:如若大人还想硬气点,只能求助大军弹压,新税照收。

安生:我想杀了丁乙。

书僮:杀了丁乙,大唐再无丁宣,您可得想好。

安生望着大堂内的破桌子烂椅子,一声长叹。

汪伦与李白垂钓桃花湖畔,眼见安生带着书僮向这里走来。

安生:汪大人呐,造反了,丁乙要造反了!

汪伦和李白相视一笑。

安生二人走近,气喘吁吁,连连作揖。

汪伦:我见过民告官的,没见过官告民的,安大人,我汪伦已经不是官,无权处置丁乙。

安生:汪大人,我们虽非故旧,有过嫌隙本官也不曾得罪,此来和洽官民争端非您不可,汪大人官声远播,泾水人家无人不服,本官请大人出山说和。

李白笑了,汪李起身与安生对揖。

安生:汪大人不要取笑我了,我征税也不是中饱私囊,是节度使大人谕令加码的呀,我回去就给大人写信。

汪伦:不管谁找泾水要钱也得有个度,无度索取哪里有个好?你说怎么办?

安生:您当个和事佬,你说了算。

汪伦:为什么我说了算?您可是县令。

安生:长安驿卒讨要丁宣,他跟本县犯着拧,百家纸坊本县一下子全得罪了,剑南节度使两天后要派人弹压,我上不是,下不是,您是泾水有名的贤弼良辅,老父母,此时您不出头说句话,横竖过不了这个坎儿呀。

汪伦:你说说怎么办?我好有个话头。

安生:暂行减免额外的税款,除朝廷强征之外再无索求如何?

汪伦思忖:也行,总得给百姓一条活路,这样我就有的话说。

安生:只要不涉国体官例,您可自行主张,不惟百姓信服您,我也信服,您可自行主张。

汪伦:既然安大人如此说,汪伦却不之恭,也有愧泾水父老信任,好吧,我替你走一趟。

上房。

汪伦与丁乙刚坐下,黎花端茶上来,行礼退下。

丁乙:汪大人此来是替安生说话的吧?

汪伦:怎么,我不替他说话,你们还真能把他撵走吗?我说话是最合适的,你说呢?彼此有个台阶。

丁乙:汪大人所言丁乙没有不听的,撮合和解事宜,您可替丁乙和百家纸坊主张。

汪伦:你呢?有什么不忿的事我先听一听。

丁乙:退还纸疋,明令税收有朝廷章法,不得报复出面的百家坊主,上门赔礼道歉。

汪伦频频点头。

董刀儿掀开窗牖向右看了一眼,缩了回去,董娇和纸坊佣工紧张地问:谁呀?

董娇:不像是官衙的人,都别紧张。

董刀儿小声:是汪伦,不知是谁请来的说客。

董娇:一定是那个狗官。

董刀儿:小声点,别让人听到。

很快,他们听到门外的寒暄声。

汪伦:没事了,你回去吧,所托之事汪伦给你会有交待。

丁乙:仰赖汪大人作主,泾水人家不能没有活路。

汪伦:不劳多嘱,回见。

丁乙:大人慢走。

安生走出桌案,揖迎汪伦和书僮。

汪伦:安大人是不是以物代金收了丁乙娘子送来的纸疋?

安生:是是是,我退回去便是了。

汪伦:人是要脸面的,你给他上过枷?

安生:索要契约银子,他不给,上过枷才有纸疋代金。

汪伦:你带人亲自送回去,安慰的话不用我教你说吧?

安生:怎么?还要我亲自送?还要说好话?不行!

汪伦抬腿就要走人。

安生连忙拽住:您说了算,听您的。

汪伦:人家也是百家纸坊的首户,出入要见人的,一点体面也不给,这事就没法谈。

安生:好好好,您说了算,还有什么?

汪伦:收税恢复到从前,按章法收,不得任意加。

安生:行,多余的,我给藩镇大人写信解释吧,姑且这样吧,还有什么?

汪伦:没了。

安生:没了?

汪伦:你还想再加两条?

安生一叹:我就认定丁乙这么厉害就是他有两个泾水娘子,两个老丈人,一个姓董,一个姓黎,唉,泾水的女子护夫如狼,老丈人护婿如子。

汪伦:据我所知,黎花已经嫁入丁家,董小姐尚且待字闺中,哪来的两个丈人,两个娘子?

安生:哟,呵,原来只有一个呀?汪大人啊汪大人,顺便给我做个媒,我要娶董小姐为妻,惹能作成大媒,您就是我安生的再生父母啊。

汪伦:请大人自重!

安生:我是真心实意想有个董坊主这个的老岳父!

汪伦:我走了,咱们刚才说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汪伦告辞。

安生不及送行,连喊:来人,携带纸疋,咱们去丁家纸坊!

安生带着肩扛纸疋书僮进了丁家纸坊。

黎花亲手接过纸疋,直接放进铺面房。

大门内。

安生:丁乙,那个契约税不要了,怎么样?还与本官记仇吗?

丁乙揖手:我一个草民,怎么敢跟大人记仇?

安生:那好,这些乱民闯堂的事儿到此结束,一二天剑南节度使派兵追剿乱民,本官去解释,本官是朝廷命官,是泾水百姓的父母,怎么忍心血刃黎民?

丁乙望着安生:上次多收的税银退不退?

安生:已经交纳上面了,没法退。

丁乙:既然不能退,能不能顶下季税捐?

安生:推到下季吧。

丁乙:说话算话吗?我可是要喊给大家听的。

安生:好了,说了就得当真。你瞧瞧,你家娘子好的令人羡煞,一夫一妻多好啊,你回头跟大家说一下,百家纸坊恢复旧税制,你想买山的事回头找我办契约。

大家面面相觑。

安生:还有一件事。这百家纸坊得公推一个管事的人,咱们得有个行会出面做事,既然是行会得有个行首,咱们管事人叫行首,我看你丁乙最合适。

丁乙:不不不,我不行!您再找别人吧。

安生:你实在不愿干,咱们让董刀儿干吧。

丁乙:悉听尊便。

安生:咱们的事儿说好了,你们从现在起做生意吧,税从旧制,别不多说,我且跟董坊主商量一下当行首的事儿。

丁乙:您且跟董坊主说去,我把您刚才说的给大家说一声。

大门内,安生:董坊主,我特意给你谈点事,咱们百家纸坊的事儿。

董刀儿:百家纸坊的事儿你得跟大家说,不是进了丁家,再来董家跟我说?我算老几,我家的事都管不过来,我管得了百家纸坊!

安生:本县觉得,泾水百家纸业需要一个行会管事儿,你说呢?

董刀儿:纸业行会?这事不归我管,我董刀儿只管与本家有关的事儿,家门外的事儿看不见也听不见。

安生:你不要带情绪嘛,听本官说完你再吵。

门外来传喊叫声。

丁乙:泾水人家,泾水百家纸坊,我丁乙在这里向大家致谢了,刚才,县令大人到我家讲和解条件,大家听我说说——

仇耆撑船,丁乙在船上喊:百家纸坊各位老大,刚才县衙安大人在我面前说了,一是税制从旧,不随意加税,如果加,必有朝廷诏令。一切暂按老章程办,不随意出县衙饬令。二是不追究冲进县衙的人。三是要求大家重新开业,纸季交易恢复!还有,县衙在咱们百业公推行业头目,设行首管事儿。大家有什么想法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两岸纷纷响应。

甲:丁坊主,多交的税退不退了?

丁乙:上季多收的税银不退,顶到下季。

乙:丁坊主,叫姓安的狗官出来说!

众:对,叫姓安的出来说。

丁乙:大家要是信得过我,刚才说出差错,我继续为大家出头,大家听我说,刚才安大人说要给大家选一个行业头儿,行首,我推荐董坊主,大家看行不行?

甲:你丁乙当这个行首就行呀。

众附和。

丁乙:谢谢大家了,我不当,如果大家对董坊主没啥看法,咱们就推他当头儿吧,拜谢大家了!

甲:董坊主愿替大家说话,当行头也行,他就他了!

一名骑校带一队兵卒赶来,一路呼啸:哪里有乱兵,谁家呀,请安大人过来指认!

安生仓促跑来,他的身后跟着书僮。

河中的丁乙撑杆观望。

安生:大人大人,没事儿了,我就是泾水县令安生,请拜谢节度使大人好意,不用弹压,一切都协商好了。

骑校杀气腾腾:你们报的案,当我们是遛马的吗?安大人,请上前说话。

安生上前揖礼:事情到此为止,您瞧,安民公榜县衙已经出示,请将军踅返,待日后小县给节度使大人陪罪。

骑校打量四周,一切安静异常,他引绺回拨马匹,带人回返。

安生不禁抹汗:幸亏早了一步,不然,真不知怎么收场。

安生带着书僮踅返进门。

董刀儿收了窗㸢:你怎么把官兵勾来了。

安生:误会,都是误会,老丈人。

董刀儿瞪眼:你说什么?

安生媚笑:本县真心想娶您的女儿,咱们好好谈一谈。

董刀儿不耐烦:求求您放过我吧,千万别让我女儿听到。

安生:我喜欢她那性子。

董刀儿:求你快走吧,我可惹不起她,您发发善心,快点走。

安生和书僮被董刀儿推了出去。

安生:这官儿当的,窝心呀。

书僮:大人,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您得抓紧给安大人写信,不然,他老人家再催缴,您说不清楚了,这才是眼前紧要的大事。

安生:真不知道我把这里的事情说了,安大人会不会火冒三丈!

书僮:这是小事。

安生:这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书僮:您得在董家下功夫,您要是有了这个老丈人,以后不做官也是个财主。

安生:你说说,我怎么才能获得董小姐的芳心?

书僮:这事儿急不得,您得找机会。

安生:对,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大堂。

安生伏案写书信,书僮一边瞅着他写,一边给他倒茶水。

节度兵府  日内

安䘵山虎目凝视:我讨了你一千,你想讨我两千,你会不会再把军粮也讨走?

颜真卿:不敢奢望,只望恩公出头荡寇,为下官讨回脸面,死而无求!

安䘵山不耐烦:我简直能让你折腾个半死,好了,领走你那一千兵带回粮草卫戍平原郡吧。

颜真卿:下官惭愧,能否借我参将一位,真卿不善带兵啊。

安禄山:你的颜安呢?让他快,快走快走,我这时有要事要商谈。

颜真卿一百个不愿意地随军曹一起退出公堂。

二人刚退下。

安䘵山指示身边一个侍卫:你去跟着颜真卿,看他们出城二百里内行军速度,如果走得很急,立刻回来报告。

侍兵退去。

一个驿兵进来单膝跪报:泾水县来函,说有要事禀报。

安䘵山:拿信来!

驿卒双手呈上。

安䘵山夺过信,拆看,眉头皱起,向下挥手,驿卒退出。

营所。

安䘵山喊:丁参军出营!

丁四郎从一篷帐跑出,揖礼:丁四郎见过大人。

安䘵山:你是泾水县人吧?

丁四郎一惊:是。

安䘵山:本镇刚接到安生的来信,知其新税收没有得手,并知道闹事的是丁家纸坊丁乙,你是丁家纸坊什么人?

丁四郎:卑职是百家纸坊的人,泾水河畔姓丁的有十家以,丁乙是谁我得写家书查问。

安䘵山:丁氏家族在泾县是大户吗?

丁四郎:回禀大人,丁氏在泾水百家中,没有本支氏族,皆从山外和宣城迁至,并非一个宗室。

安禄山:丁乙抗税,安生是咱们遣住宣城的县令,我想杀掉这个丁乙。

丁四郎:我可写家书查问此人,请大人容我些日子。

安䘵山:你写吧,来信给我看。

丁四郎:遵命。

荒野,篝火连连。大家都在围着火堆吃东西。

篷帐相连,组成一片。

颜真卿撑灯烧着热水,烤着一只野兔,侍兵甲上前帮助填柴:中丞大人,我们为什么走这么慢,这一千精兵是咱们平原郡的子弟兵,大家归乡心切。

火上兔肉抹着油,滋滋直冒油烟。

颜真卿的脸被火光映得必亮:急什么?我们走得急,很快就会有人追上来,我们走的慢,他们会认为我怯战,故意磨蹭。

侍兵甲:大人,大家盼着您,没想到您真来了,您能把我们都带回去,大家会对您感恩戴德。

颜真卿:你们要感谢的人是颜安,是他要我来讨回你们的。

侍兵甲:我们跟颜将军形成手足,同进同退,生死相依,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们不想让我们死得莫名其妙。

颜真卿:早点睡吧。

侍兵甲:您也早点睡。

颜真卿:我得喝点酒,得想点心事。

侍兵甲:我去给您取。

酒,很快取来,侍兵甲递来一个陶瓷酒瓶:大人慢慢用。

颜真卿:你要不要来点儿?

侍兵:不用了,谢大人。

范阳城,夜。

营所,大账内,灯火通明。

安䘵山正在饮酒,丁四郎呈上书信。

丁四郎:大人,这是家书,请过目。

安禄山摆了摆手,推了回去:问清后,来信让我再看。

丁四郎欲退,安䘵山喝止。

安䘵山:泾水县人敢抗税,你们那里风土人情怎么样?民风剽悍吗?

丁四郎警觉:如果真是我家丁氏人,我可以回家,劝服他们归从官府。

安䘵山犹疑之间,丁四郎补了一句:我们那里自古不乏难缠之人,汉时张子房的家乡离泾水不太远,如是威抚并重,最好不动刀枪。

安䘵山又气又恼且无可奈何:太远了,如果近的话,我非杀了他们不可。

驿道,颜真卿率队急行军。

节度兵府。

仪门,侍卫森严。

一骑匆匆赶来,侍卫飞身下马,向仪门内飞奔。

议事堂,内侍上前单膝跪,揖礼:禀报大人,颜真卿出城时行得很慢,第二天天亮开拨,一路急行军。

安䘵山大惊:现在已经走了多少里了?

内侍:此时,他已经走出二百多里。

安䘵山以手击案:他说的全是假的,哪里有什么围城,他不是来赚那一千兵和带来粮草的!派人追,讨回那一千兵和粮草。

侍兵:遵命!

数十骑急驰而去。

风卷黄尘。

平原郡北城。

营所。

追兵进而入。

颜真卿正坐在点兵台上,笑道:你们是谁派来的追兵?意欲何为?来人,去除兵戈,拿问过来!

颜安带人上前,解除了追兵的武器,押上前去。

颜真卿笑意吟吟:你们追了那么远,手里拿着兵器不嫌沉吗?

侍卫甲上前:禀中丞大人,我等系藩镇安大人派来助战围城贼寇的校尉,刚到军营就被解除了武器是什么意思?

颜真卿:围城已解,打仗的事情就不用你们帮忙了,从现在起,你们一律参与囤粮事务,调离郡守之所,参与囤守吧,放心,安大人怎么对待你们,本太守也能做得到。

侍卫甲:禀中丞大人,我们是安大人的近侍卫兵,身经百战,我们只是替藩镇大人传话的,城既然解围,请将一千士兵和粮草还回范阳。

颜真卿:安大人既然派你们来助战,就是我的人了,我派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去干什么,违令者斩。至于精兵一千和粮草之事,与你们无关,从此,你们就是我颜真卿的人了。

侍卫甲:我们该怎么回复安大人?

颜真卿: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用回复。

待卫甲:大人——

颜真卿:好了,你们从此就听命颜安将军指派,他会告诉你们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追兵们个个傻了眼。

二十

董刀儿看着佣工们干活儿,喜气洋洋。

董娇:爹,今儿您怎么这么高兴?

董刀儿:现在都没钱呀,丁乙也没有,纸季过了,没有收成,目前只有咱们还能支撑。

董娇:爹,您不是跟丁乙哥和好了吗?怎么还能看他的笑话?

董刀儿:我哪里看他笑话了,我好心要跟他成为一家人嘛。

董娇有些害羞:爹,咱和丁乙家成一家人我很高兴啊,您是不是要把闺女嫁给他了?

董刀儿:那可不行,你要嫁了,我不赔钱吗?

董娇色变:你要怎么样?

董刀儿:这事儿好办,他要造纸到咱们家来呀,他和他的人都可以来,做我的上门女婿。

董娇:人家有纸坊,为什么要来咱们家造纸?

董刀儿: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只有咱们有钱呀,缺什么都可以买,可以周转,他们十有八九周转不开了。再说,他想在丁家纸坊造纸也行,丁董联合嘛。

董娇:是这么个一家呀?

董刀儿:你想是什么样?

董娇:我以为您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董刀儿:现在丁家什么也没有,少吃没喝的,你嫁过去岂不受苦?

董娇:我跟着丁乙哥不怕受苦。

董刀儿:只要他肯丁董合成一家,我就把你嫁给他。

董娇:爹,您怎么总是这一句话,说过来,再说过去,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董刀儿:爹不说,谁替爹说?姑娘嫁了,嫁妆没了,他呢,凭空多了一个人,还赚我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哼,这种赔本的买卖爹不做。

董娇:爹,您气死我了。

董刀儿:姑娘,你别生气,我这次教他心服口服跟爹联成一家。

董娇:您能有什么办法?

董刀儿:你等着吧,爹做给你看。

铺面房房,积压几乎暴棚的纸疋。

丁祖和丁乙正在发愁。

丁乙:爷爷,你们西院没钱买粮东院也没钱呀,咱们现在除了积压的丁宣什么也没有。

丁祖:都歇歇吧,歇工吧,让大家挖野菜,捕鱼,吃碎米熬到下季吧。

丁乙:明儿,带着大家上山采蘑菇,采点山茶,分几个人去打鱼,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些日子。

仇耆:大家听着,明儿咱们上山,回来咱们吃炖野兔野蘑菇,熬鱼汤,泾水河什么时候饿死过人呀。

伍正:我带人打鱼!

大家纷纷嚷嚷:好啊,明天可以上山了!

黎花:明儿我也去。

丁乙:你别去了,我去,家里得留人看家。

黎花:要留,你也留下,那么多人出去玩,你得在家陪我玩?

丁乙无奈地摇头。

众人偷笑,散开。

丁祖:丁乙,你不要去了,家里还有许多活儿呢,大鹅什么的也得喂,你多干点,少让黎花受点累,你在家跟她一起干点活儿。

丁乙有些脸红,把脸扭向一旁。

董刀儿:明儿丁家的人都出去了,采山珍活命了,看来,我该跟丁乙聊一聊两家合并的事儿了。

董娇:爹,您谈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道丁乙的脾气。

董刀儿在注意听墙,他笑了:明儿丁乙和黎花在家,我去跟他谈。

董娇的脸红了一下:您千万别去,怪尴尬的。

董刀儿:那有啥呀,我又不找他闲扯。

董娇:您还不如叫他过来谈呢。

董刀儿:那也成,你去叫吧,我一定要把这事儿整成。

家里清静,只有丁乙和黎花在清扫院子和门窗。

大门开着,董娇一路跑来:丁乙哥,黎花,家里人都上山采蘑菇了?

丁乙:你怎么知道?

董娇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

丁乙:鬼灵精,你自己泡茶,进上房吧,院里还没清扫完呢。

董娇:不,上房有股脚丫子味,我要去你们屋。

丁乙:仇耆他们几个早搬新宅跟爷爷他们住去了,那边热闹,白天才过来。

董娇:仇耆他们不是开铺面房了吗?不在他们自己的铺面房睡,还回来住呀?

丁乙:有活儿他们才在铺面房,现在哪有活儿,平时都在这两个院干活儿,误了一季,青黄不接,都上了山。

黎花:我擦抹完了,哥哥,你院里洒点清水,我陪董姑娘进屋坐,走呀。

董娇:哥哥?怎么不叫丁乙哥了?从前不是这样呀。

黎花:从前是从前,以后得改口。

董娇:果然跟从前不同,丁爷爷改爷爷,丁乙哥改哥哥,真是一家人。

黎花:等你进了这个家,你也会改,进来说。

董娇随着黎花进门:哟,丁乙哥有女人跟没女人就是不一样,变了啊,好看多了,干净了。

黎花取水泡茶:快坐,没事,等你进这个家我住西院,那儿也有闲房,这个屋子让给你。

董娇:你真是过来人,什么事也往我身上扯。

黎花:早晚的事儿,不过早几天替你们打算了一下。董娇,你找哥哥有什么事吧?

董娇:瞧你,弄得跟当家大嫂似的,真不是从前那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姑娘了。

黎花:我倒是想回到从前,行吗?从前我总是跟爹在一起;后来,就没了回头路,女人都一样,以后,你也这样。

董娇:你烦不烦呀?总是把我扯进去,不正经。

黎花笑:哥哥,快来,你跟董娇正经说会儿话,我怀疑你故意磨蹭,躲我呢还是躲董娇呢?

丁乙进门,手上粘水,在衣衫上揩拭,黎花见状,把他的手挡开,递布巾。

黎花:这个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呀我的亲哥!

丁乙借机摸了一下黎花的脸:慢慢来,会改的。

董娇:你们肉麻了吧,屋里还有人呢。

丁乙:董娇,今儿你爹没管你?你啥时来,他准跟着,弄得我心里总惦记他又快来了,整天心神不宁的。

董娇:你怕啥?来就来呗,我可不是黎花那样的人,当着人面就动手动脚,不当人面该不会疯了你们?

丁乙:以后不敢了,我循规蹈矩。

董娇:我爹说了咱俩的婚事,他想——

黎花:你们小俩口先说着,我去后院喂喂大鹅。

内院,黎花取木盆,手脚麻利地进屋放麸糠,出门在灶台拌野菜和桶里的蛳啰,蛤蜊,向后院走去。

人没到,传来一阵鹅的大叫。

偏房内。

董娇:黎花挺善解人意的,还给咱俩说会私密话的机会。

丁乙:她一直挺懂事。

董娇:你不会说我任性,不懂事吧?

丁乙:有点儿。

董娇:我生气了,你得哄哄我。

丁乙:抱一抱?

董娇:不!

丁乙摊手:那就算了。

董娇:虚情假意。

丁乙:不逗了,你想说什么呢?是不是想说咱们婚嫁的事?我一直盼着。

董娇:不信。

丁乙:为啥?

董娇落泪:你和黎花郎情蜜意,明铺暗盖,哪里还记着我?

丁乙俯身在董娇脸上亲了一口:没有,我想你,想早点娶你过来,我那么努力就是想早点到那一天。

董娇:真的?

丁乙:你不信?

董娇:信。

丁乙:我们怎么样才能早点在一起?我真得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董娇:我爹还想着丁董合并的事儿呢,我真发愁,丁乙哥,你得想想办法呀。

丁乙:董娇,我也想咱们真正成一家人,可是你爹总想把我当佣工,他当大坊主,我就是愿意了,我爹和爷爷也不会答应啊。

董娇:丁乙哥,我爹想叫你过去跟他谈,你去吧,跟他好好说一说。

丁乙:行,我一定谈妥,早点定下来,那,我就去了。

董家纸坊,上房。

董刀儿满脸堆笑:丁乙呀,咱们丁董合并是迟早的事,我现在就跟你打赌,你若输了,怎么都得听我的;如果我输了,全听你的,怎么样?

丁乙:怎么打赌呢?

董刀儿:我猜那个安大人想娶董娇,他会舍得给我聘金五百两银子,你信不信?

丁乙:信。

董刀儿:一千两?

丁乙:我也信。

董刀儿:一万两!

丁乙:不信。

董刀儿:好,咱们就打这个赌,如果他肯付一万两,咱们丁董合成一家的事儿,就算定了!

丁乙咬牙:行!

山林间。

丁祖:误了一季纸疋交易,各家坊主还是被财钱流转压得喘不过气来呢,以后咱们天天过来。

伍正:我们天天躲着坊主和娘子,他们在家也不知能忙点啥。

刘旺儿和傅成彬嘻皮笑脸。

傅成彬:能干啥,造娃娃呗,丁家已经三代单传了,得多造几个。

刘旺儿:等董姑娘娶进门,她可能比黎娘子还能生,你说她俩谁先生儿子吧,咱们打赌,谁赢谁得两份工钱,输的不要了。

傅成彬:我看董姑娘能生儿子。

刘旺儿:你咋看出来的?

傅成彬:董姑娘屁股大,当了大娘子,坊主准稀罕。

丁祖:你们啥都懂?啥都知道?你们当着你们师父怎么不敢说?

傅成彬:师爷,这可不是俺说的,是俺娘说的,她看人可准了。

丁祖笑迷迷:少胡说,快干活儿。

董家纸坊上房。

董娇:爹,您是成心为难丁乙哥的吧?

董刀儿:爹也是给他机会呀,你想啊,哪里有纳妾送一万两白银的?

董娇:哼,我觉得您总是算计别人。

董刀儿:姑娘,你这就不懂了,爹抬你身价,让他以后看得你金贵,如果不敢开口,他会以为你是白得,爹也是为你着想呀。

董娇儿:您不把女儿从丁乙哥身边折腾走人,您不干休,哼!

董家纸坊,铺面房。

丁乙:董坊主,我后悔了,不该打这个赌,咱们毁约,算了吧。

董刀儿: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都不怕输掉女儿,你怕啥?

丁乙:我心里不踏实,不想赌了,悔了吧。

董刀儿:那可不行,咱们不仅不能毁,还得白纸黑字写出来,省得记性不好,到时候不认帐。

丁乙:董坊主,这么大的事儿,我还没有跟爷爷商量呢。

董刀儿:跟丁祖商量多少回了?商量来,商量去,结果呢?啥结果也没有?我看,啥事儿就是差那么一丁点,咱们敲实坐实,不改不变,省得我也省得你反悔,咱们之间缺的是什么?就是这么一丁点。

丁乙咬牙跺脚:行,听您的,咱们就按打赌的写,真输了,我给您当牛做马!

县衙,大堂。

安生一脸愁绪,望着从衙役不时踱着步。

衙役甲:大人,我跟您说实话吧,收税的事儿,您不能只从这些纸坊人家入手。

安生: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衙役甲:卖大山,咱们泾水真正有钱的是那些军爷,退下来的将军,还有外来的生意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财主!

安生怀疑:他们怎么会买个破山头?

衙役甲:山水好,有佛庙,人老归山,是良壤福地。活着是庄园,死了藏身深山,这可是财路。

安生:这事儿你来办,你做好它,县丞就是你的。

衙役甲:大人,您说话得算话。

安生:这是什么话?本大人说话不算话吗?

衙役甲:您干脆现在就提我吧。

衙役乙:大人,您说的事儿有提成吗?大钱交您,小钱我们兄弟也分一点儿。

安生:你有办法给县衙多收税,可以让你们分点毛利,说说你的想法。

衙役乙:行院,狱所,交给我管,每年给您交一万雪花银。

安生:这个还能挣钱?哦,我明白了,可以交你,不过,你们谁管事谁交银子,本县只认钱。

众衙役纷纷:我包官司!我包槽运!我包烧砖!

安生笑容满面:你们别吵,晚上你们一个个来我府上说,只要本官在此为官,一切好说,好说。

偏房。

黎花忧伤地望着丁乙:哥哥,你娶了董娇,以后,我可以住铺面房,那儿是你曾经住的地方。

丁乙:黎花,我们虽然不是平等婚姻,但是,你在我心里的份量一点也不比董娇差。

黎花:我的身份是婢妾,我不跟姐姐攀比。

丁乙:你没有那么卑微,你不是哥哥可有可无的亲人。

黎花:哪,我去哪儿住?

丁乙:从前我认定在西院住,心里又舍不得离你远那么几步。

黎花:我听哥哥的。

丁乙:你就在这里住,如果哪天我娶了董娇,她住上房。

黎花:那时,你还会回到这个偏房来住吗?

丁乙头额抵黎花的额头:你说呢?

黎花:不知道。

丁乙:你知道。

黎花扑入丁乙怀里:我真的不知道。

泾水县衙,后宅。

灯光明亮。

安生的私人起居室的书案上,炕上到处是堆集起来的银子。

书僮和衙役甲帮着装箱,收藏,不断有人抬着金银进入,安生清点,登记。

大堂。

安生喜笑颜开进入,拱手:本县给大家分别发放契约书,这是咱们一起发财的契约呀,你们拿去分别做事。

众人千恩万谢:多谢大人!大人形同父母。

安生:本县只要在此为官,契约可年年续填,你们印了衙门的大印,从此咱们共同执政泾县山河天地。

大家乐不可支,纷纷收折契约,个个给安生揖礼,宛若朝贡天子,官胥和气一堂。

安生回到大案后坐下来:各位贤僚,没有我安县令就没有你们的好日子,没有你们也没有咱安大人的今日富贵,本大人还是有愁事啊。

衙役甲:大人不必烦恼,您从此不用再发愁,心里还惦记着董家姑娘是吧,现在就好办,您不好办,咱们大家帮你办。

安生:你说得好,说得妙,鸭子下河呱呱叫,去吧,咱这就去找老董谈谈收纳他姑娘做俺小娘子的事。

衙役甲:何须劳动大人,我去就成。

安生:书僮呀,你跟着去吧,记得,银子要省着点花,日子还长,细水长流。

铺面房。

衙役甲和书僮媚笑相对:董坊主!安大人派俺们兄弟来看您了。

董刀儿:我有什么好看的?

衙役甲:开个价儿吧,安大人花多少银子您肯将小姐嫁给他!

董刀儿:我就知道早晚你们得来谈这事儿,怎么谈也离不了银子这两个字。

衙役甲:董坊主,您是老坊主,老生意人,自然懂得什么好东西都有个价儿,所谓千金小姐,就是一千两白银,以董小姐的身家,一千两银子怎么也够了吧?

董刀儿:我家姑娘给多少?一千两白银?

衙役甲:安大人出一千两,您总该愿意了吧?

董刀儿兴高彩烈:愿意,愿意,一千两当然愿意。

衙役甲:大人没有别的意思,咱们签个契约?

董刀儿刚想取纸墨,突然住了手:不对,我愿意,可是我姑娘不愿意呀。

衙役甲:如果她不愿意,咱们再加码,你这就去姑娘的闺房跟她商量去?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好信儿?

董刀儿手舞足蹈:好好好,二位差爷,你们等着,我这就去。

董刀儿欢天喜地进了董娇的闺房:姑娘,姑娘,爹跟你说个好事儿。

正在书案上习文描字的董娇抬头:爹,啥事儿?

董刀儿:我的千金小姐啊,安大人准备出一千两白银聘礼要娶你。

董娇:哪里是娶我?是纳妾,一万两我也不干!

董刀儿围着女儿直搓掌,喜形于色:对对对,我女儿怎么可以做妾呢?让他正式娶妻,一万两,对,你说得对,咱给他要一万白雪花银!好,咱们就这么定了,爹去跟他谈。

董娇还没有说话,董刀儿就颠了出去。

董刀儿故意压制着兴奋:不行!

衙役甲和书僮紧张地:怎么?

董刀儿:我家姑娘不干!

衙役甲: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董刀儿:安大人不能把我姑娘当妾收纳,得做正妻,聘金一万两!

衙役甲和书僮面面相觑。

董刀儿:怎么?不行吧?走走走,我早知道你们安大人不会答应。

衙役甲对书僮小声说:行,总算有个活口,咱们再跟董坊主商量一下吧。

书僮连连点头。

衙役甲:董坊主,您说的我们兄弟都同意,就是安大人不同意我们也得说合成,关健是您,能拍板吗?一万两聘礼,安大人正妻,就这两条,您得定下来!

董刀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定,我做主!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凭什么不定下来!

衙役甲:您现在回去跟小姐商量,得真定下来,我们安大人对小姐倾慕得那可真是茶不思饭不想,魂都丢了,没有董小姐舍身相救,他活不了几天。

书僮:董坊主,董爷爷,这事儿得真敲定,不然真的会出人命。

董刀儿:你们放心跟安大人说去,这事儿,俺董刀儿做得了主!

衙役甲和书僮急忙向外走:俺们这就回去跟安大人说去。

董刀儿带着契约,兴冲冲走了进来:丁乙,这可是黑纸白字,大家都做个见证,我赢定了。

丁祖过来看了一眼,惊得几乎晕过去,丁乙一把抱住爷爷,一脸不屑:您凭什么说您赢定了?

丁祖打起精神:对,你凭什么说你赢了?一万两白银在哪儿呢?你们让我们看见!

董刀儿大笑:有白银呢?我所有的想法都在实现,丁董合营,你是我的家奴,佣工,造纸师!如果没有呢,你是我董刀儿的女婿,半个儿子 !

丁祖:董刀儿,你!

董刀儿:你们算一算,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会输吗?都是我赢。哈哈哈哈!

大堂。

衙役甲和书僮紧张地望着安生。

安生打量衙役:你们答应了?

衙役甲:我们怎么敢做大人的主?我们只是说回来跟大人商量。

安生缓缓点头:这个董刀儿够狠!

衙役甲:大人莫生气,您若不愿意,咱们就错了,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没有契约,也没有定金,不亏什么呀。

安生突然哈哈大笑:好,这是好事啊。就这么办。

衙役甲和书僮吓了一跳。

闺房。

董刀儿得意洋洋:家雀儿还是老的贼呀,我就知道你斗不过我,哼,这次,我教你输得服服帖帖,好了,我回去了,不管怎么样,我姑娘终于可以嫁出去喽!

董娇:嗯?

董刀儿:姑娘,我赢了,你看!

董娇接过赌契气得扔还:我不信,丁乙哥会干这种糊涂事!

董刀儿语重心长:姑娘,他怎么能斗得过你爹,你不是不信吗?瞧,爹是不是赢了!

董娇起身,忐忑不安:您赢了?那个狗官会同意?我还是不信。

董刀儿:如果是真的呢?

董娇惶恐:我不嫁,就是丁乙哥不要我,也不嫁。

董刀儿:傻姑娘,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不嫁呢?嫁过去你就是正妻,就是县令夫人,早晚是诰命,哈哈,姑娘,这是你爹和你命好啊,一把屎一把尿啊,爹,容易吗?

说着,董刀儿喜极而泣。

丁乙心神不宁地来回转着圈儿:我怎么走到了这种地步?

丁祖冷冷地:十赌九输,你敢赌!

黎花也紧张地拉着丁祖的一只胳膊。

丁祖:你把祖宗的家业和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

丁乙跪在丁祖面前:爷爷,我错了。

黎花扑上去,跪抱丁乙:哥哥,你不算输,就算当了董家的帮佣也不是你一个人,等咱俩有了儿子,咱们还可以重头再来。

夫妇抱头痛哭。

上房,一箱白花花的银子由四个仆役抬入门,他们的身后追随着一群乡邻围观。

衙役甲高声大气:董小姐以后就是县令夫人,契约在此,乡邻可一睹为快,董坊主,银子万两,请您和小姐过目,咱们当场签字划押,吉日大婚,到时候整个县衙胥吏衙役都过来帮忙,新房就在县衙内,到时候乡邻都可以进去喝喜酒啊。

书僮接过衙役甲的契约,向众人展示。

董刀儿不住地向四周作揖:同喜同喜,到时候来县衙喝喜酒,董刀儿谢谢乡邻了。

黎叔挤上前:董行首,你可是百家纸坊行会会首,嫁女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事先告诉大家呀?

众纷纷:这也太突然了。这么多银子,这辈子也没见过呀。

衙役甲:大家都出去吧,珍宝在此,切莫有什么意外,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纷纷退出。

衙役甲:董坊主,还是叫您董行首呢?

董刀儿:随便。

衙役甲:您高兴糊涂了吧?怎么能叫您随便呢?董行首,对,应当叫您行首,现在您可是正经泾水首户,第一财主呀。

董刀儿乐不可支。

这时,丁祖冷着脸拉着丁乙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惊慌不已的黎花。

董娇儿关着门惊恐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泪流满面,不禁饮泣。

纸浆池旁。

丁乙万念俱灰,跪在董刀的脚前。

董刀儿:丁家纸坊易姓改名,舍身为董家奴仆,你可遵约?

丁乙脸色灰白:我一生为奴也无二话,可是,我儿子不是董家奴才。

丁祖:路归路,桥归桥,一码归一码,丁乙你输掉妻子,不能再输掉儿子。

突然,一声尖叫,董娇泪流满面地从中院跑进门来:丁乙哥,你没有输,我董娇除你誓死不嫁二人,你们赌什么我管不着,你们谁也不能拿我做赌注!

董娇哭声凄切,除董刀儿,无不动容。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得意洋洋:好了,还等什么吉日,今天晚上就是本县的大好日子,走,你们跟着本县看看俺的小娘子去,接来进洞房!

书僮:大人,您这么迫不及待么?

安生:这哪里是迫不及待,简真就是火烧眉毛!快,通知摆酒摆菜,布置洞房,购置火烛锦帐,再由我带几个人接亲去,准备花轿。

书僮:董家还没有准备呢?新娘嫁妆,媒妁还没有到齐。

安生:整那些有啥用?都是些没用的繁文褥节,咱不用,只要把董姑娘抱上咱们炕头一切都不用办,走!

书僮:总得抬个轿子呀。

安生:官轿,蒙块红幛子妥了。

书僮无奈:好吧,大人好雅兴,咱们不能让您不高兴。

董刀儿带人把门前的召子换了,县衙赐匾也摘了下来,全部换成了董家纸坊。

仇耆等门徒及帮佣目瞪口呆。

董刀儿:大家都笑一笑,来,对着我笑,谁笑得好,我继续雇谁,以后咱们还按丁乙章程继续干活儿,他怎么对你们,我会继续怎么对待,天地良心,谁也不要跟自己的日子过不去。

众人沉默。

突然有人喊:不好了,小姐上吊了!

众人立刻像受惊的鸟儿,一起向董宅奔去。

闺房。

黎花等人已经把面如死灰的董娇从房梁上卸了下来。

董刀儿面色哀恸,扑上前去:儿啊,你怎么会想不开啊,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众人纷纷抹泪,叹气连连。

哭声传来。

骑马奔来的安生和身后的轿队惊呆了。

安生:我们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怎么有人办丧事?

衙役甲上前:不会错,这里就是董家,我们刚离开呀,怎么家里死了人?

众衙役不敢上前,扶安生下马,由安生领头入门而去。

内院。

一张床放在院内,床上躺着全身履盖白布的董娇。

丁乙伏尸大哭,被董刀儿推到一边:你哭错坟了,我女儿不是你什么人,你跑来哭什么?

董刀儿推倒丁乙,自己扑上前接着哭。

安生拧着眉,板着脸从董刀儿身边走过,踢了董刀儿一脚:走,咱们上房说话,今儿是你家办丧气还是办我的喜事儿,你是想喜事丧事一起办?

说完,啐了一口,直接进了上房。

上房内。

安生坐了下来,大吵大闹:董刀儿,你家谁死了?怎么死人不挑日子呢?你岂有此理

董刀儿踉跄入内,哭哭啼啼:是我女儿死了,上吊,她死活不嫁您呐大人。

安生大惊:死了?死的是你女儿!是哪个女儿?!

董刀儿:娇儿呀,我的董娇。

安生瞪大眼珠子:你再说一遍?

董刀儿哭得不能自己:您自己去看。

安生脸色煞白:她死了,本大人娶谁?

董刀儿痛哭:大人,您给买口好棺材吧,送您祖坟上埋了吧,她可是您的正妻啊。

安生蹦了起来:我娶的是娘子,不是尸首!

安生匆忙跑来,揭开董娇身上盖着的白布单子,看到脸上有泪的董娇,大怒:董刀儿,你害人呀,你要了我一万两银子啊。

董刀儿跟随而来:一万两不假,可是,她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啊。

安生:你放屁!老子不要了,你退还银子,咱们婚契取消,来人,拿婚契和订金契约过来。

书僮连忙递上。

安生:董刀儿,还我契约,你想害本官,没门!

董刀儿泪眼麻花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契书,递给安生:安大人,咱们不能毁约啊,这可是黑纸白字。

安生扫了一眼:什么乱七八糟,这是什么?这是你,什么丁乙的赌约!

言毕,撕了个粉碎。

董刀儿扑上前欲夺,已经晚了。

安生挥手,衙役们一轰而上,搜身,取出婚契。

董刀儿撕心裂肺:不能啊安大人,做人要诚信啊。

安生冷笑,取出自己的那一份,叠在一起,一条一缕,慢条斯理的撕。

董刀儿在衙役架持下,蹦着脚地大哭:我董刀儿诚信一辈子,怎碰上你这么个不重诺守信的狗官啊,你不讲信义!

安生:你们坑我?哼!搜银子,全部带走。

衙役们搬动银箱,众人抬出。

安生把契约和婚书撕成碎纸,一并掷还哭嚎的董刀儿。

安生骂骂咧咧上马,带人扬长而去。

抬着银箱的衙役奔跑在马和轿子之后。

跟在最后是衙役甲和书僮,二人边跑边唠叨。

衙役甲:触了霉头,好事变坏事。

书僮:还好,大人啥损失也没受,不然,有咱俩好瞧的。

丁乙哭晕在地,黎花抱着丁乙:夫君啊,你醒醒吧,你还是放过董姐姐,千万别一起走。

仇耆,伍正上前扶丁乙:坊主,你醒一醒,别把家人都吓着。

丁乙捯了口气。

接着,又一声捯气声。

大家莫名其妙中,发现蒙尸布蠕动。

董刀儿急上前揭开。

董娇捯气上来,放声大哭。

院内,悲喜交集,丁乙也醒了过来,他一下就扑了上去:董娇啊董娇,你活了!

黎叔把黎花揽到一边:姑娘,你别哭了,这都算什么事儿?莫名其妙,咱们回家。

黎花:爹,我不回去。

黎叔:你凑什么热闹!听爹的。

丁家纸坊。

仇耆带着几个人重新钉额匾。

董刀儿揣着手,一脸忧伤望着不语。

丁祖:董坊主,咱们的契约还管用吗?

董刀儿:管用怎么着,不管用怎么着?

丁祖:管用,就把董娇嫁过来,不管用,我这儿还留着底儿呢,你说咋办?

董刀儿:不咋着,还按老样子活,姑娘不嫁,赌契作废。

丁祖:我可是听你哭着说,你一辈子讲究诚信,怎么跟我们丁家就没有诚信了?

董刀儿:丁祖,咱们不斗嘴,你要能说服县令安大人,我董刀儿就跟你兑约,官吏是世道人心的表率,他跟猪狗一样,让我这个草民百姓给他做为人表率,这世道还能好?

丁祖:董坊主,你通身上下哪儿都不好,只有一样好处。

董刀儿:我既然有好处,你可以夸我两句,专说我的好处。

丁祖:你就是长着一张好嘴。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听说董家的姑娘活了过来,真的假的。

书僮:是真的。

衙役甲:我打听过那姑娘,真的活了过来。

安生:这事儿不能完,我还得娶她。

书僮和衙役甲散开,不置可否。

偏房。

黎花给躲在大炕上的丁乙端汤:哥,喝点汤吧,这一番折腾我真担心你受不了。

丁乙如遇大赦:我以为董娇死了,人没得到,还得典身为奴,悲伤得想死。

黎花:哦,起来吧。

丁乙:娘子,你对我真好。

黎花:你叫我什么?

丁乙:娘子,以后我叫你娘子行吗?

黎花含泪而笑:我等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内心把你当成丈夫,只是有董娇在,我不敢奢望。

丁乙:你要是早说,我早就叫你娘子了。

黎花:不是叫什么,是你心里把我们当了夫妻,而不是你是主,我为奴,身为婢妾那般卑微。

丁乙:对不住,我丁乙委屈了你。

黎花:没什么,以后,你还会娶董娇,我会和平与她相处。

丁乙:你知道董娇不在意那万两白银上了吊,是为什么?

黎花:她是心里有你,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

丁乙点头:以后我会平等对待你们,放心。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你们都过来,本县的事儿你们还得管。

书僮和衙役甲无语。

安生:你们怎么不说话。

衙役甲:等机会吧,眼前,您说还能再找董坊主吗?

书僮:就是。

董家纸坊,内院。

董娇郁郁寡欢,向门外走。

董刀儿:你要去看丁乙吗?

董娇:不行吗?

董刀儿:去吧,记着分寸,人家是有娘子的人。

董娇:我不比您更懂分寸吗?

董刀儿摆手,无奈转身。

偏房。

董娇:黎花,我来看丁乙哥,想让他陪我出去走一走,您不介意吧。

黎花:介意,可是,我不能吃你的醋。

董娇:为什么?

黎花:我知道你们俩彼此多么在乎,所以我理解你和我丈夫。

丁乙:董娇,你要去哪里?

黎花:我想逛寺庙,没人陪着,我会很孤单。

丁乙:咱们仨人一起去好吗?

匝道,丁乙与妻妾出门向西而去。

一路不时有人打招呼。

甲:董姑娘好了?没事儿了。

乙:丁乙,你艳福不浅呀,娇妻美妾啊,左拥右抱啊。

丙:丁坊主齐人之福啊。

丁乙夫妇仨人讪讪地敷衍。

宝胜寺外,仨人行。

董娇:丁乙哥,宝胜寺有高僧黄檗禅师住持,求佛于此十分灵验,既然我们来散心,总得有个心的寄托,你们夫妇有什么心结可以求佛。

丁乙:宝胜寺是西郊水西的新寺,你听谁说这里求佛灵验?

董娇:我是死后又活过来的人,无论如何也得给地藏王菩萨磕个头,上柱香,有机会为西方三圣重塑金身。

丁乙:发这个宏愿值,咱可是两条人命。

黎花:还有我呢,你们如果活不成,我可怎么活?

丁乙:这话对,哎,董娇呀,你怎么突然要来这儿啊。

董娇:董家佣工有信佛的。

丁乙:董娇,你想向佛求什么呢?许个什么愿呢?

董娇:要说许愿,大家都得许,行不行?

丁乙和黎花点头:行。

董娇:我想求得与丁乙哥有始终,不再起婚姻风波。以后相夫教子,过父慈子孝的平常日子,不必大富大贵,只求一家和睦,平平安安。

丁乙:我想求丁家纸坊做出天下最好的纸,让我有钱财富养妻子和孩子们。

黎花:看来,我就是个小妾不值得养呀,不过,你能养我生的孩子,我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丁乙:咱们夫妇是一样的呀,你不能脱离我的宏愿。

董娇:黎花,你和丁乙已然是夫妇,我董娇虽不甘人后,不甘为妾,将来,我们平等相处,不分尊卑好吗?

黎花:我许身丁家就是妾婢,不敢妄想做人正妻,更况夫君尊重我这个无路可走的人,我已知足,姐姐不必谦让了。

丁乙:黎花,你向佛求什么呢?

黎花:能早点生儿育女,将来,老时有儿女可依靠。

佛堂内。

丁乙在住持引领下,带着董娇和黎花拜佛。

礼毕,董娇施礼住持:敢问师父,这里有个禅师说话很灵验,我们想见见他。

住持:请问,哪位禅师是施主要见的?

董娇:宝胜寺高僧黄檗禅师。

住持施礼:贫僧便是,敢问女施是何人?

董娇还礼:民女是丁家纸坊丁乙的妻子,董娇。

黄檗笑了:敢问这位男子是姑娘的什么呢人?

董骄:丈夫。

黄檗:这位女施主呢?

董娇:是我姐妹。

黄檗:来,到禅房说吧,我那里有好茶。

禅房。

黄檗与丁乙,董娇和黎花跪坐,倒茶:三位施主,你们有心事,可以对贫僧说,也可以对佛祖去说。

丁乙:高僧,我们没进庙门之前就说了。

黄檗:佛祖听得到,既入佛门,如进净土,敢问,这一对夫妇,一个姑娘可能有难隐的苦衷吧?渡尘就是渡苦渡难。

丁乙:高僧怎么知道我们谁是夫妇,谁是姑娘?

黄檗:只要你们诚敬,佛理和俗礼是一样会心想事成。

三人听罢十分高兴。

董娇:我们仨人谁是夫妇,谁又是姑娘?您如何看得出来?

黄蘖:你是姑娘,他们是夫妇。

董娇:您怎么说我不是他老婆呢?我是他的娘子啊。

黄蘖:那是以后的事情,心诚则灵,姑娘,你会如愿的。

董娇诚敬地叩头:您的法眼真能勘破红尘啊,小女痴心不改。

黄蘖:贫僧不是神仙,并不是勘破了什么,而是你的扮相就是女儿家,进入佛堂都带着闺门之气。那位小娘子已经出嫁,她的衣着也是小妇人的样子。

丁乙:高僧既然勘破红尘,我自当要捐钱给寺庙,可惜这次没有带钱。

黄檗:你们一年后再来,如有验证再施善款不迟。

丁乙:我们验证什么呢?

黄檗:你们求佛的意念,佛祖已经心领神会。

丁乙:佛祖为何要这么善待我们?

黄檗:你们心地干净,不染恶念,佛懂,贫僧也懂。

丁乙,董娇,黎花仨人叩拜,口中念叨:阿弥陀佛!

匝道,河边

丁乙带着董娇和黎花回返。

河中,官船,巡视市井的安生看到了丁乙和董娇,指挥船向河边靠。

丁乙示意董娇和黎花快走,他停下来相迎。

安生带衙役下船。

丁乙:安大人似乎冲我而来,敢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安生怒容满面:董娇是我妻,你带她出来转悠就是伤风败俗,快把他们捉了去。

衙役欲捉拿丁乙,董娇跑回,拼命护着丁乙:你们哪个敢动我丈夫?狗官,敢动我男人一根毫毛,我董娇必让你生不如死!

安生凝目打量董娇:我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姑娘姿色过人,娇美异常,是你让我有了邪念,这可不能怪本官。

董娇怒目而视:滚!

董家纸坊外,安生带着官兵尾随丁乙,董娇和黎花到了董家纸坊门前,安生假惺惺地讨好丁乙:本县可不是装出的一副大度的样子,本县让衙役放过你们,是因为本老爷有一颗圣贤之心。

丁乙笑了:安大人,您只剩下闲了,没事闲逛什么呢?对,官衙不能有事,不然,整个泾水鸡飞狗跳,不过,您也别色迷迷的盯着良家女子看个不休呀。

安生:你少跟老爷我贫嘴,本县想打听董娇姑娘婚配,怎么,董姑娘,你真的要嫁给眼前这个只会造纸的苦命人儿?

董娇:苦命人儿是人,您可不是,狗官,滚远点儿!

丁乙推董娇进了董家纸坊的门,自己拉着黎花进了自家门。

两个大门咣地同时关上了。

偏房。

丁乙和黎花合好门,凑在一起商量:今儿是怎么了?先见了高僧,回到家门口又遇到了鬼?这是怎么个道理?

黎花:我猜呀,这个猥琐的县令心里不甘,还想打董娇的坏主意。

二十一

董家纸坊,上房。

董刀儿躺在床上直哼哼,医士和家里佣工围着转。

董娇侍奉汤药:爹,您到底哪里不舒服?

董刀儿把头扭向一侧,不理不睬。

董娇:医士,我爹到底这是咋了吗?

医士:焦火内攻,肝火太旺,脉象紊乱,既不敢下凉药也不敢下泻药,只能温汤慢补,助力脾和,以解郁结凝气。

董娇:女儿没说过您一句不是呀,你干嘛要跟女儿怄气啊。

董刀儿:我哪里是跟你怄气啊。

董娇:那你跟谁呀?

董刀儿:跟我自己还不行吗?

医士收拾自己的药馕,示意董娇出去说话。

董娇放下药碗,悄然随医士出门。

内院。

医士:小姐呀,董坊主是气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多劝他几句,说点好听的,哄哄就好了。

董娇付了一串铜钱:他做错事,怪我头上,这怎么哄?

医士收钱,掖怀里:不计是非,以老为尊,你就抱屈低个头,认个错,啥事也没了。好了,我走了,有事再找我。

医士穿南房,一路走了。

董娇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丁家纸坊,铺面房房。

董娇:丁乙哥,我想跟你说点事。

丁乙:说吧,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董娇:从前的事儿,都是俺爹做的不对。

丁乙:可是,你没有错呀?我不计较,放心,我真没把董坊主的事儿放在心上。

董娇:有句话我从来没有跟你开过口。

丁乙:有什么不能开口的,你只管说。

董娇:说了也白说。

丁乙抚摸董娇的脸:说吧,我等着呢。

董娇打开丁乙的手:你正经点,别动手动脚的。

丁乙缩回了手:好吧,你说吧。

董娇:丁乙哥。

丁乙:说。

董娇:咱们两家合起来吧,不是董家,也不是丁家,是丁董家,行吗?

丁乙不语。

董娇:我求你了。

丁乙不语。

董娇:哥哥,你答应吧。

丁乙不语。

董娇流泪:我想早点嫁给你,再也不想这样煎熬。

丁乙沉默。

董娇哽咽:我好羡慕黎花。

丁乙拥揽董娇。

董娇伏在丁乙怀里哭泣。

黎花走来,低下头:哥哥,董娇说的对,合了吧,何必大家一起煎熬。

丁乙:黎花。

黎花眼中噙泪。

丁乙松开董娇,上前为黎花抹泪:你们谁也不许哭了。

黎花流泪而笑:我爱哭,可能,从小没娘,没人哄。

丁乙:董娇,不是我心狠,我有爷爷,爹亲娘亲,他们都活着,我没有权力答应,我跟你爹说吧,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何必在乎是姓丁还是姓董呢?

董家纸坊,上房。

董刀儿看丁乙、董娇和黎花先后进来,他立刻把脸转向里边,闭眼不理。

丁乙:董坊主,我想劝您一句,您只有董娇这一个女儿,我也是丁家的单脉嫡传,我们何必在乎丁宣还是董宣呢?

董刀儿:我在乎。

丁乙:假如我真的是您的女婿,您养老的事情,还不是我得管吗?

董刀儿一屁股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没儿子?我把纸坊做大,董娇嫁出门,我重续一个十八岁大闺女做娘子,生五个儿子也能养得起才行!

董娇又急又臊:爹!

董刀儿:行了,你丁乙哥有妻有妾,不许老子我续弦啊!

丁乙:您续弦女儿不管,可是,您不能拿丁家招牌做董家买卖呀。

董刀儿重新躺下:我用女儿换不行吗?

丁乙一时说不出话来,黎花轻轻拉他向外走。

丁家纸坊,偏房。

黎花倚在丁乙胸前:夫君,我也着急。

丁乙:不用急,董家的事让我慢慢去说。

黎花:不是跟他说。

丁乙:那跟谁去说?

黎花把脸拱在丁乙怀里:是我跟你说,我想要孩子。

丁乙:我没说不要呀。

黎花:可是,你总是忙,有多久没有碰我了。

丁乙:唉,我都忙晕了,没有心情。

黎花:你是心累。

丁乙抚摸黎花的背:我觉得自己都老了,心里急啊,下个纸季之前,咱们没法开工,青檀的事儿没法再接着弄。

黎花:你操心太多,看着你哪儿都光鲜,可是我知道你有多累。

偏房门前,董娇欲进又止,悄悄转身,不小心绊了一下。

偏房内。

丁乙松开了黎花:没关门?

黎花急向门外走,丁乙跟了出来。

内院。

董娇尴尬解释:我可什么也没听见。

黎花羞赧:是我不好,不该说的也说。

丁乙走来,上前拉住董娇的手:刚才跟你爹说的不知对不对,让你失望了。

董娇轻轻推开丁乙的手,脸扭向左侧,神色失落地:你没有什么错,是我强求,让你为难。

丁乙:董娇,我们不能生分,可是,我一直让你失落,你肯为我去死,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丁乙对不住你。

董娇:我认命了。

丁乙:我对不住你啊。

董娇:不用再说,顺命吧。

董家纸坊,上房。

董刀儿起身,下床,招呼家人:快,给我弄点冷肉,上壶好酒,我想开了,没有儿子,我存那么多钱干什么?这日子不用过了,妻妾不娶,喝酒吃肉吧。

家里帮佣开始忙呼:坊主好了,能起床了,快烧开水,切点腊肉,抱瓮黄酒上来?

董刀儿:以后我要天天这么过日子!不存钱了,挣一个花一个。

说着,他的眼睛向门外瞟。

闺房。

董娇听着门外的说话声,坐在床边,生着闷气。

董刀儿:我的钱,我的家业,都是我自己的,我不把它败光我不死,这日子长着,我天天喝酒,天天吃肉,穿绫罗绸缎,买一群侍女伺候,我可想开了。

董娇独自垂泪,坐卧不安。

丁家纸坊,内院。

丁乙和黎花从偏房里手拉手跑了出来,他们听着隔壁董刀儿的喊声。

董刀儿:你们净等着我死,好把我留下的一切都卷入你们的腰包,那就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我也不想辛苦了,不用留下什么了,再也不用替你们活着了,替你们操着心也落不下好。

黎花小声:你说,董刀儿说啥呢?他说给谁听呢?

丁乙附耳:说给董娇和我听呢。

黎花笑了:这个人真有意思,说这些有啥用?

丁乙:逼他姑娘跟我谈判呗。

黎花:谈丁董合营?

丁乙点头:一会儿董娇就坐不住,她一定会过来。

董家纸坊,闺房。

董娇似乎变了一个人,面无表神,神情自若地开始忙乎,她翻箱倒柜,找出鲜艳的衣裙,不断在铜镜面前试穿,修饰自己的发型,涂抹胭脂,打扮的花枝招展,推门而出。

上房。

董刀儿听到女儿房间传来动静,急忙坐在桌前,佯做一副慷慨的样子,大块往嘴里塞肉,眼珠子向门外瞅,可是女儿的脚步声似乎向外走了,他慌了神,吐出口中的肉进了院子,急伸脖子向外看,可是,院内空空,董娇已经没了人影。

丁家纸坊,内院。

董娇款款移步,渐近没有察觉的走到丁乙和黎花身侧,款款行礼:夫君!

相拥一起的丁乙和黎花的脸侧向董家院子的一面,吃了一惊,一起回头看到盛装的董娇,二人几乎跳了起来,以为撞见了鬼。

董娇:夫君,今日是你我的吉日,我们合巹一床,牵衣相随,从此生生世世,血肉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的儿女情,割不清的骨肉亲。

丁乙:董娇,这是怎么了?

董娇:天在上,地在下,我们相拜天地。

缓缓,董娇撩着裙袂,跪下叩首。

丁乙双膝跪下相扶:董娇,你这是怎么了?

董娇神色迷离,似乎对丁乙视而不见,只是在自己的境界中自言自语:我们前生相遇,约过今世相见,你认出了我,我认出了你,那时的我们青丝韶华,相隔阴阳,此时再见,泪光婆娑,夫君啊,从今儿起,我取尽青春芳华,你收纳我为妻,我们一起一世为人,死后,同穴为鬼。

丁乙哭了,相拥董娇: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丁乙,我不再为难你,只要你是从前的样子。

董娇目光无神,茫然地望着丁乙。

丁乙大恸:董娇,我丁乙宁愿行尸走肉也不让你现在受一点委屈,董娇,你看着我!

董家纸坊,上房。

董刀儿目瞪口呆的愣着,听着丁乙和董娇的对泣说话,惊得起身向外奔去。

闺房门大开。

董刀儿冲了进去,室内,人去房空。

丁家纸坊,内院。

董娇神色安祥而幸福:丁郎,我们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了,来,扶我起来呀,你怎么哭了?别哭,我知道你一定是高兴得不能自己,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不哭,求你。

董刀儿已经闯进了院内,在他眼前,董娇和丁乙跪在地上,相拥大哭。

黎花躲在树下,独自流泪,不能自己。

董刀儿上前抱起女儿:董娇,董娇,你这是怎么了?

董娇笑了,推开父亲,重新扑向大哭不已的丁乙。

董刀儿大喊:来人呀,快来人!

汪伦坐在窗前,独自发呆。

书僮:老爷,太白先生去了宣城,离咱们不远,您何必这般失魂落魄?您还是出门散散心吧。

汪伦怔了一下:哦,你说得对,我是该出门走走了。

书僮:老爷,您要不要找找丁乙?他可是有娇妻美妾的人,咱们到他家坐一坐,带上一瓮桥头人家的黄酒?

汪伦:丁乙的心思用在造纸上面,咱们不打扰他。

书僮:有些朋友就是用来打扰的,您瞧太白先生与您?您为什么不能跟丁乙也是这种关系?

汪伦:他们新出的纸张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除了榆皮,此时他们采用的青檀皮不如初试的好用,也会发愁啊。

书僮:老爷,您惦的不是朋友,而是朋友的事情。

汪伦:习惯了,当年身在衙门,听到风雨声想到的不是诗情,而是没有房屋人的去处。看到电闪雷鸣,想到的也不是波诡云谲,而是良心可安。好了,咱们出门走走,难得一个睛空万里的好天气啊。

桥头酒家。

汪伦带书僮从河边匝道走来,前方桥头酒楼和酒旗召子,上书:桥头酒家。

书僮:老爷,您可以进去喝两杯。

汪伦:太白不再,饮酒无趣,喝酒就是叙语的助兴乐趣,朋友不在身边,独自喝酒就是闲愁。

书僮:可惜呀,我一个小书僮不似老爷,饱读经书,咱们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

汪伦:算喽,咱们还是回去找丁乙吧,看看他家的纸坊怎么样了,新丁宣到了什么境界。

书僮:我想起来了,他们上回罢市,误了时季,现在纸坊都停着业呢,您看这儿,百家纸坊死气沉沉,不似往年。

丁家纸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家开始辗轧稻草和树皮,丁乙和仇耆过秤配料,伍正忙着检查材料质量。

闺房。

董娇悒悒坐在窗前发呆,如雕塑。

董刀儿蹑手蹑脚为女儿端汤送饭,不敢出声,透着小心翼翼。

父女相处一室,安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院内传来黎叔的声音:董坊主,董坊主在吗?

:坊主伺候他闺女呢?

董刀儿欲出门,黎叔提着一只鸡进入:爷儿俩都在呢?

董娇没等父亲说话,她已经起身,行礼:黎叔?您来了。

黎叔走近董娇:姑娘,我听我女儿说你心情不爽,黎叔想给你炖鸡汤喝,可是黎叔怕炖不好,特意给你爹送过来,董坊主,你去做汤,我陪姑娘说几句话。

董刀儿接过了鸡:我替姑娘谢她黎叔了。

黎叔拉着董娇坐在椅子上,他找了个椅子也坐下来。

董刀儿有点不放心地拎鸡走了出去。

董娇:黎叔,您女儿嫁给了丁乙,您怎么不想着跟丁乙合作一家纸坊呢?

黎叔:姑娘啊,你别逗了,一码归一码,婚嫁是婚嫁,黎叔过来是想劝你想开点儿,丁乙不是孬种,不会欺负人,以后他自然会对你好。

董娇:黎叔,这话只有您说,我才会信,毕竟丁黎是一家人。

黎叔:你黎叔没能耐,家穷,几次卖闺女,那是黎叔没办法,不想让黎花陪着黎叔一起饿死。

董娇:黎叔,我懂。

黎叔:姑娘,你懂就好,不要非争一个看得到的结果,非把自己逼死在眼前,你性子烈,刚强,是非分明,你和黎花一样招黎叔心疼,记住,以后万事要想开。

董娇:黎叔,我记住了。

黎叔:姑娘,你也别总在小屋里侍着,心里会闷,没事儿就过去跟黎花丁乙他们说会话,年轻人嘛,在一起总有话说。

董刀儿悄然进门,无语伫立。

董娇看了一眼董刀儿:我想去,哪回都是我爹把我叫回来。

黎叔:董坊主,这可是你的不对,丁乙,董娇都是自重的孩子,你不懂他们吗?他们在一起说笑,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董刀儿:毕竟他们都长大了,应当有个迥避才好啊。

黎叔:我姑娘让我卖进丁门,做侍妾,丁乙对我姑娘也挺敬重,孩子们在一起说会话儿,用得了当贼一样防着?你说你做的对吗?

董刀儿:还是黎叔说得是啊。

黎叔:瞧,你爹这辈子没认同过黎叔,刚才的话他可是认同的,别不多说,黎叔还要干活儿,姑娘,记住黎叔说的,你只管找他们玩就是了。

丁家纸坊,内院。

大家都在辗、轧,打(竹板打出植物毳绒)。

丁乙摸着着细细的毳绒给仇耆等人看:我经过几天琢磨,现在终于明白了,由于咱们青檀碎化不精,皮梗粗厉,一直没有弄出好纸来。

仇耆:大坊主,丁宣造价太高,从前青檀造出的宣纸,不被大家认可,现在,您要求做精细,看来效果还真不借。

丁乙:谁说不适于造纸,我看行。

仇耆:上一次董坊主跟您打赌,咱们眼看丁家将祖产输掉,大家都很绝望,这次精细青檀到这种份上,我看咱们一定做得比从前要好。

正在说话,汪伦带书僮走入。

汪伦:没想到丁宣还没有等到新纸季到就开工了,这可是百家纸坊头一份啊。

丁乙:汪大人,请,上房坐,仇耆,烧茶。

上房。

汪伦:我本想找你喝酒,桥头酒家,过来看看你还真没闲着。

丁乙:不急,您先喝茶,咱家有黄酒,我让他们取两砂锅鱼,煮几个卤蛋,拌个青菜,上黎家讨两根卤鸡腿,再泡一壶新茶怎么样?

汪伦:省我的钱了,行,就这么办。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拍着衙役甲的肩膀:你的庄园生意怎么样了?我可是乘着小船看过两岸,应当赚得钵满盆满了吧?

衙役甲:托大人的福,小人招徕山外富户到咱泾水转过,开工的有几家,其中一家要重修庙宇,不想当富翁一心想当方丈,大人您要有空我带您去看看?

安生:行,我看行,不过,咱们跟董家的姻缘没了呀。

衙役甲:这个有点难。

安生:春风融冰雪,给他点不能推托的好处。

衙役甲:这只能帮董家卖纸了。

安生:可以,找个理由,得让他家看到本官的好处。

衙役甲:那得说是官家推介泾水名家宣纸,官府垫钱收购。

安生:这个行吗?

衙役甲:一次不行,做多了肯定会春风融坚冰。

安生:真有把握?

衙役甲:没有。

安生:再想一个好主意。

衙役甲:那得霸道点。

安生:怎么霸道?快说。

衙役甲:不承认董娇死过,要坚决说夫妻契约有效,要他过门,如果不肯就范,咱们找人去抢,不用公门中人,把牢狱中的人犯派去办,做得好,赏吃鱼肉三天!

安生:行,你去办。

衙役甲:我?

安生:你的主意,你得去办!

河边。

衙役甲携书僮边走边聊。

董家纸坊,内院。

衙役甲和书僮进门:董刀儿出来!县衙找你有话说!

董刀儿慌忙出来门,众佣工围看。

衙役甲:董刀儿,你听着,县衙安大人说了,董娇诈死,属婚姻欺骗,安大人慈悲为怀,不欲加罪,但是,董娇德不配位,改为小妾,择日抬走,不予礼金。

董刀儿:你们是强盗啊,天呀,走,咱们到州府说理去!

衙役甲:三天之内,你自己把女儿送走,不然,有你好瞧的,走,我们走。

书僮随衙役甲耀武扬威地向外走去。

董刀儿站在院内傻了眼。

佣工甲:这哪里是官府?就是一群山贼嘛!

闺房,董娇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动于衷,脸上浮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颏然。

泾水县衙。

安生得到媒人禀报不禁大怒:董刀儿想告我?我得亲自找上门,想问一问,他为何看上一个出力的工匠而不肯嫁给官家人?

衙役甲:大人别闹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了,都过去了,咱们得来实际的,不是说好抢吗?

安生安静下来:对,这个办法最直接,你去找人,我要在三天之内当新郎!

衙役甲:找人好办,牢里关着的人给他三天饱饭,叫他们干什么就会干什么!

牢舍。

衙役甲在前,安生在后,他们站在栅栏外。

囚徒们纷纷站起来,围上前来。

衙役甲:我想找五个身强力壮的,手脚要麻利,能翻墙入院,抢一个娘子回衙门,之后的三天,牢狱管三天酒肉!

囚犯们纷纷伸手大喊:我来!叫我去吧!我是刀客出身啊。

董家纸坊  日外

内院。

大家都在忙碌着造纸的活儿,没有一个闲人。

闺房走出董娇,她一声不吱走了出来,旁若无人,径直向外走去。

偏房。

桌前,丁乙正在翻书,看到董娇进门,放书相迎:董娇,我正在想你,刚才我还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董娇:丁乙哥,官府的人来过,他们说三天内让我爹把我送过去,可是谁能保护我呢?

丁乙:我会。

董娇:你怎么保护我?手无缚鸡之力,胆子也不大,真到那种地步,你只能望着我离开,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丁乙:你说的是,我经常会这样。

董娇:你实在想不出办法就算了,我自己去想办法。

丁乙拉:我不是要你自己想办法。

二人拉拉扯扯。

黎花抱着晾晒的衣物回来:你们咋了?是不是丁乙哥想跟你亲热,你不让,拉拉扯扯的,大方点嘛,我给你们望风,不让别人看到。

董娇:黎花本来是个老实人,现在可变多了,姑娘变女人也就罢了,人也变坏了,丁乙哥用了啥手段?

黎花折衣,收进柜里:你也想让丁乙哥把你变成丁娘子吧?我腾地方,挺简单。

董娇:真是过来人,说话没把门,没羞没臊。

黎花:一步之遥,你也快了,早晚的事儿,董娇,你想要丁乙哥帮你做什么?他不帮我帮,说吧。

董娇:你帮不了,算了。

黎花放好衣物,走来,拉住董娇:别那么期期艾艾的,怪可怜的,说吧,我真的想帮你。

董娇:官府要我爹三天内把我送进衙门,从前的婚约算数。

仨人面带愁绪。

董家纸坊,内院。

董刀儿在院里踱步,一脸愁色。

佣工甲:董坊主,为县衙说的事儿发愁呢?您甭理他,咱们不送走小姐他们能咋得?他们还敢来抢啊?咱们看看他们倒底能怎么样吧。

董刀儿:三天,给他送过去,欺人太甚,他们要是来抢呢?

佣工甲:那不是明火执仗吗?

董刀儿:他们真来蛮的,我能怎么办?

佣工甲:告他!

董刀儿:告状能管事儿,上次就没有民变,愁死我了。

丁家纸坊,偏房。

丁乙:他们会来抢?你们听。

黎花:听到了,董坊主也害怕。

丁乙:董娇,这样吧,这几天你搬过来住吧,咱们让他得不逞。

董娇色变:丁乙哥,你想干啥!

丁乙:你跟黎花住这个偏房,我去睡铺面房。

董娇:不!

丁乙:为啥?

董娇:你说呢?

丁乙:实在不行,我带仇耆他们睡房上,他们敢来抢,我们用化浆水在房顶上浇他们,我不信他们敢杀人放火。

大家沉默。

丁乙抽身出了门。

门厅内。

丁乙:仇耆,伍正,你们几个过来,咱们商量点事儿。

仇耆:坊主,您说吧,需要我们干什么吧!

丁乙:这几天咱们得经点心,防止安生这个狗官派人来抢亲,咱们纸浆底儿装桶上房,派个人守在房顶,万一他们真的闯董家门抢小姐,咱们兜头浇他们。

仇耆:那边说话我们也都听到了,官府的人说三天内送过去,到了三天也没准会过来抢人,我看呢,你和董姑娘抓紧做成夫妻是正经。

伍正:何必呢?这节骨眼还等什么呢?

丁乙:你们别说了,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咱们还是着眼近前的事儿,这事儿不解决,早晚还是余害。

仇耆:咱们也别争了,听坊主安排就是。

丁乙:从现在起,不论黑夜还是白天,咱们都得观察官府的人过来。

仇耆:咱们干脆轮流在房上睡觉得了,这个季节天气也不冷,就当乘凉了,我第一个上房睡,你们几个轮着排吧。

伍正:我第二个,还有你们,第三第四,排下去。

丁乙:那还等什么?装几桶臭纸浆残底,托上房,我也上房去睡。

偏房内,黎花搂着董娇一脸坏笑:你真不如借鸡下蛋,跟丁哥同房算了,安生知道生米煮成熟饭他还会要你?这事儿就是个一了百了。

董娇毫不客气地骂:黎花,你跟丁乙哥一样恬不知耻,教人好不会,教你学的没规矩没羞没臊。

黎花委屈: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保险的事儿你不做,偏做不靠谱的,真是狗咬吕泂宾,不识好人心。

董娇:我不明媒正娶就是不苟且,你眼馋吧?

黎花:你呀,就在乎一个章程,一根筋。

董娇:男女不同室,这叫尊贵,这也是体面,你懂不懂?

黎花:行行行,你行,当我没廉耻。你说咋得就咋的,我服了你还不行?

门厅内。

丁祖进门:丁乙呢?

丁乙从院内跑来:爷爷!您找我有事?

丁祖:我在西院就看到你们的人上了房,当心漏雨,你们干什么呢?

丁乙:爷爷,别担心,我们趁好天儿补房顶呢。

丁祖:嗯,这边是老房子,是得修修了,没事我走了。

丁乙:爷爷,您慢着点儿。

泾水县衙,大堂。

衙役甲:招集你们六人,咱们这么安排,一人翻墙入内,在院内拨开门,一起闯进去,记住,不行杀人放火,进入门厅,进入内院,里面有上房和一处耳房,耳房就是小姐起居房。

囚甲:如果人家发现,叫人捉强盗,用刀砍我们怎么办?

衙役甲:别怕,我们几个衙役去巡街,有事儿马上去接应。

囚甲:我们被人家用刀砍了怎么办?

衙役甲:可以带棍子,只许挡刀,不许伤人。

囚甲:还有,如果夜半小姐咬舌,自刎,用剪自残,算不算罪名?

衙役甲:你们傻呀?用被子抱裹起来,担出大门之外就会有人接应,你们不用考虑那么多没用的,记住几条,进门,耳房,搜人,带走。别的不用多想。

囚甲:捆人得带绳子。

衙役甲:可以带,先吃饭,咱们半夜动手。

董家纸坊内,闺房。

董刀儿进门,看到里边空无人影,自语自言:怎么还不回来?

丁家纸坊,董刀儿进内院,见丁乙带着几个门徒向房顶拎木桶,他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就恶心?是纸浆剩渣吧?董娇呢,来了没有?

正在担桶的仇耆指了一下偏房:董坊主,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董刀儿:我管你们要干什么?我找我女儿。

偏房内。

董刀儿:我女儿呢?哦,董娇,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爹回家。

董娇:爹,你进来说话,咱们小声说。

黎花把门关上。

董刀儿回头看了一眼:大白天关门干啥,整得神神叨叨的。

董娇:这几天官府要人,他们抢人怎么办,您说呢?

董刀儿:他们娶不走,要抢人也没准儿,爹正在发愁呢。

董娇:爹,我不能回咱们家等着他们抢。

董刀儿:那有什么办法,你能一辈子不回家?

董娇儿:爹,我不想回家,我今夜就住在这儿了,您回去吧。

董刀儿:反了你了,女儿家家的还敢不在家过夜,你想怎么着。

董娇儿附耳董刀儿。

董刀儿惊起:爹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爹走了。

董家纸坊内,门厅。

董刀儿:这几天有大事,白天关门,夜间睡铺面房门厅,不得乱走,一旦发现动静,一定要持棍打出闯门人,勇者纸坊必奖,弃主而逃的人,永不雇用!

众人惊颏。

丁家纸坊内,上房,佣工和几个门徒聚来。

丁乙:诸工匠,门徒,这几天安生逼婚董家,咱们家得行动起来,收好梯子,日夜防范,接应董家纸坊,你们有害怕的可以走人,我不怪你们。

仇耆:谁走?有人走吗?

无人应声。

丁乙:凡留下的人不得惧怕躲避,有抢人者,必须棍棒伺候!

仇耆:鬼神也怕恶人,他们是偷袭不是抢劫,到时候跟他们打,不要退,只要齐心合力,他们不敢怎么样,我不信他们敢明火执仗。

伍正:大师兄说得对,他们做贼心虚。

丁乙:对,他们是鬼鬼崇崇地来,咱们抡圆棍子打,他们不敢怎么样!

众:我们听大坊主的,打!

偏房内。

烛光昏暗,黎花和董娇守着烛光,显得神色忐忑。

董娇:谁知他们哪天会闯我家门?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啊。

黎花:害怕了?

董娇:害怕。

黎花:害怕还不快点嫁来,咱们家门徒,佣工最多,丈夫比爹可靠。

董娇:胡说,丈夫和父亲一样可靠。

黎花:你是你爹的女儿,嫁谁都行,丈夫才会拼命保护你。

董娇:哦哦。

黎花:不管他们来与不来,以后你不要走了,咱们就在这里过日子吧。

董娇:黎花,你不要胡说啊,你嫁过了人,怎么什么话也敢说。

黎花:只有过来人才分得清路长路短,什么路走得长,什么路走得短。

董娇:我可是没出阁的闺女,你不许撩拨我,阿弥陀佛,快把这个黎花带走吧。

黎花:我现在就走,到铺面房陪我男人睡去。

董娇:你甭吓唬我,求你积点德,以后咱们姐妹同侍一夫,我再报答你的好处,你不许这么逼我。

黎花:逗你玩,瞧你,小脸都变了色儿。

董娇:丁乙哥呢?他在哪儿?

黎花:他不是说在铺面房吗?门厅住着人呢。

董娇:人那么多,住得下?

黎花:从前西院也住着人,南房是大坑,从前住过爷爷,今儿只有他老人家了。

董娇:万一人家不来呢?这么多在东院怎么住得下?

黎花:现在是仇耆他们六七个门徒占着上房一个炕,铺面房和门厅也有佣工三四个吧,西院的人和咱们东院的人都过来了。

董娇:官衙能来几个?咱们可打不过人家,棍棒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刀枪。

黎花:你不用怕,真出事了,丁乙哥会上房点火,泾河人家看到火光都会过来。

董娇:我真不想走了,住这里算了。

黎花:这句话才是正经,嫁人是早晚的事儿,早嫁比晚嫁好。

董娇:就你话多,咱们吹灯睡吧。

房檐上,藏着数只木桶。

瓦房之间的流水槽铺着两个棉铺,顶头睡着丁乙和仇耆。

他们裹被仰卧,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黯淡的点点星辰。

远处,泾水如黑龙,看不见河水,只有河边匝道上有一行炬火如链,由远而近向这里蠕动。

丁乙惊觉地拍了拍仇耆,示意火炬处。

仇耆警觉地起身,折叠棉被,向木梯处轻叩报警。

六个囚徒由换了便服的衙役甲领着,一路向前走。

衙役甲小声:大个儿,你越墙入院,把门厅大门打开。

囚徒甲:放心,这个我拿手。谁接应咱们呢?人呢?

衙役甲:他们不会一起来的,待你们都进去,我摇几下火炬他们才能过来。

炬火映照下,董家纸坊的大匾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人梯。

两个囚徒的肩膀,摇摇晃晃地撑起了囚犯甲,他轻猱地翻过房檐,向内院奔去。

随着一声落地声,房顶传来丁乙的厉声呵斥:谁!

接着就是听到门厅内部一阵大叫:有贼,快来人啊!

喊声划过夜空。

门厅。

黑暗中一阵棒棍打斗和惊叫声,门开,炬火映照之下,一干囚徒举着炬火闯入。内院佣工和没有来及穿衣的董刀儿持棒涌来,截堵械斗,董刀儿等不敌。闯入者涌入内院。

门洞内可见,持炬火的人闯屋入室,大喊大叫:董家小姐快出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

院内外一片惊恐叫声。

紧接着,房顶一桶桶纸浆水从天而落,凡持炬火的人都被浇了个醍醐灌顶。

衙役甲被浇了个狗血喷头,不禁跳着脚地大骂:谁呀,哪儿来的臭粪汤啊!混蛋!上房把他们抓起来。

囚徒甲大喊:全部搜遍了,没有一个是年轻姑娘!

董家院内火炬大亮。

囚徒甲上前揪住董刀儿:你把姑娘藏哪儿了!如不交出来,我让你家全部化为灰烬!

董刀儿哆哆嗦嗦:我女儿串亲戚去了,她不在家啊。

幽暗外,衙役甲指派出旁边人:再搜!

众人继续闯屋继续搜查。

喊声不断传来:没人,没有咱们要找的人啊。

丁乙从房顶上落下,仇耆与他一起躲进门厅。

大家个个手持棒棍严阵以待。

隔壁不断传来喊叫声。

囚徒甲:我们要不要查一下隔壁,没准儿听到动静,藏到了邻居家!

衙役甲:刚才是隔壁房顶上浇的粪水,快,上去查看。

囚徒乙:我上来看了,没人,只有一床旧棉被还有几个粪桶!

衙役甲:能不能找到人?

囚徒乙:跑了!

衙役甲:走吧,你们听,外面有人喊叫了。

河岸传来商家的喊叫声:泾水河人家招贼了,家家出个人,出来抓贼!

衙役甲带着六个囚徒仓惶出来,沿泾水河畔的匝道一路奔跑。

他们的身后喊声一片:贼向东边跑了,打死他们!打打打!

偏房。

董娇和黎花已经收拾好家居,二人对坐吃粥饭。

董刀儿和黎叔进来,他们惊魂未甫,连连抱怨:他们怎么能这样呢,这哪里是官府办的事儿!

董娇和黎花收拾了饭桌,重新布茶。

黎叔:夜里我听到动静出了门,过来看了看,没发现有人,我在你们门外站到天亮,沿河人家都知道了董家的事情,一致要求董丁两家早日结亲,以防生变,董刀儿,你瞧你,不让姑娘早点嫁娶,以后不定会生什么故事呢。

董刀儿:我有什么办法,姑娘,夜里没受惊吓吧?

董娇:爹,您是不是找我回家呀?

董刀儿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还是跟黎姑娘在这里住几天吧,没事儿了再回家,昨夜把你爹差点吓死,天没亮就开始收拾院子,哪个缺德的把大粪浇进了咱家院子。

董娇:浇的不是咱家人,那是丁乙哥用纸浆废水浇的。

董刀儿:我说呢,丁乙呢?他去哪儿了?

丁乙进来:黎叔,董坊主,我在呢。

董刀儿: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这桩婚事十分期待,两家相隔只有一堵墙,可是,咱们还没有定下婚约呢,你也不要性急,暂时先让董娇在这里住两天,没事再回家,你看行吗?

丁乙:瞧您说的,这怎么能不行呢。

黎叔:董刀儿,你这话多余,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如果不是丁乙,你自己说,董娇会出什么意外你能料得到?

董刀儿:黎叔,这是两回事,不要往一起扯嘛。

黎叔:什么两回事?就是一回事嘛!姑娘大了得交给她男人,你这个当爹的卡着姑娘不让她嫁算怎么回事?!

董刀儿:董娇是我女儿,她嫁不嫁我说了算。

黎叔:我看你就是魔症,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胡作嘛!好了,我不说你,泾水人家都怎么说你,你算什么百家纸坊行首,就像个行院行首,丢不丢人!

二十二

县衙大堂。

安生:那些泾水人家怎么说?

衙役甲:百姓都说县令大人对董娇垂涎得像个老虎要吃羊,令有女儿家的坊主们十分惊恐不安。

安生冷笑:胡说嘛,除了董娇我还能看上他们谁的女儿?

书僮:大人,这事儿算了,那几个贼囚人人浇了一身臭东西,给他们酒肉还骂骂咧咧,这次赔本赔大了。

安生:你住嘴,这事儿没完,小娇娘没娶到手你们还得帮本大人。

衙役甲:大人,咱们还是忙点挣钱的事吧,娶个娘子不难,实在闷了,俺们请你到行院听听吹萧,吃吃果酒也行呀。

安生:不行,本大人是要脸面的人,怎么能去哪种地方?你们还得替俺琢磨,你们要知道强扭的瓜最甜!嘿嘿,爷就好这一口。

衙役甲和书僮神色绝望,一脸鄙夷之色。

偏房。

董娇一脸愁色:黎花,我该怎么办呀?想好好活着怎么这么难?

黎花:你知足吧,我跟你一样年龄,我都嫁两回了,我比你受得苦多吧?

董娇:多。

黎花:可是,我比你得到的更多。

董娇:嗯。

黎花:别活得像个小蜗牛,天天指望背着个房子活。

董娇:你是女人,我还是女孩嘛,怎么会一样,我需要别人管我,爹,还有丁乙哥。

黎花:什么是女人?能处处替别人想,为别人付出才是女人;女孩是什么?是处处需要别人关心照顾的人。

董娇:你!

黎花:董娇,你是女孩没错,可是,别把自己当小孩,毕竟,你也要嫁人了。

董娇:你少教训我。

黎花:不是教训,是开导,人嘛,总是要长大的。

董娇:我没变,你长大了,跟从前那个怯懦的,弱弱的,不敢主张的黎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黎花:董娇,别太娇惯自己,因为,这世道四处是风雨,活得很难。

董娇:你又来了。

黎花:我又错了,不说了,小美女,咱们要不要一起出门晒晒太阳。

董娇:丁乙哥不让我出门,现在,我的处境并不安全。

黎花:那,你总在这里躲着,不嫌闷?我让丁乙哥过来陪你说说话,我去捞河蛤和螺蛳了,要喂鹅甲。

董娇:喂,你啥时当娘呀?嫁了这么久。

黎花:你怎么关心这个?

董娇:你已经嫁了嘛,当然的事情,问你也是关心你呀。

黎花: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董娇:你怎么会这样想?

黎花:你要我怎样想?你丁乙哥好久好久没有正经在这个屋里待了,天天熬夜也要试做纸料,记配料比例,找新材料,像个傻子。

董娇:哦。

黎花:好了,我忙去了,你自己待着,喂,我把你丁乙哥叫过来,喜欢吗?

董娇:喜欢。

黎花找出竹爪篱,筐篓要出门,她走到辗压树皮的丁乙身边,附耳:回屋里待着,董娇想你了。

丁乙招呼伍正:你来替我辗,这些是青檀老皮,把它弄得越碎越好,让它成毳毛,不能成碎粉,明白吗?

伍正:大师兄呢?他不是一直做这个吗?

丁乙:让他多睡会儿,他受了凉,有点发热,一会儿记得告诉小娘子,给仇耆煮点辣一点的姜汤。

伍正低头干活儿:放心坊主,我都给你干好。

丁乙洗手:不是给我干,是给你自己干,有一天离开师门,你们个个得成为大纸坊主人才行。

伍正:都学会了,您怎么办?

丁乙揩手:放心,没人跟我争,这是苦活儿,宁种山田不造纸,大家都懂的。

偏房。

丁乙端着热壶进入:董娇,来,陪丁乙哥喝茶。

董娇冷冷地把脸扭到一侧,显得很生气。

丁乙笑:怎么了?

董娇:你自己知道。

丁乙挠头:还为我没有答应丁董合营的事儿生气吧?

董娇:我在你心中不如纸,我看你如性命,不公平。

丁乙:姐姐,让我躺会儿,你说,我听。

董娇:你的家,你随便。

丁乙没有脱鞋,一头扎到了炕上。

董娇:你为什么不说,一定要我说。

丁乙:我听着呢。

董娇:你不在意我?

丁乙:在意,像心头肉。

董娇:你为什么不脱鞋?

丁乙:臭,怕呛着你。

董娇:起来,洗脚去。

丁乙:我少歇一会儿就得起来,我还没喝茶呢。

董娇:快点起来喝,一会儿就凉了。

丁乙没有反应。

董娇生气:你怎么不理我?

丁乙发出鼾声。

董娇无奈,出门,一会儿取来一盆热水,帮丁乙脱鞋,把他翻过身来,帮他洗脚。

丁乙梦呓:黎花,你真好。

董娇手停止下来,怔了一会儿,继续洗, 接着,洗袜子,倒脏水回来,坐在丁乙身旁,观察睡得很沉的丁乙,抚摸他的脸。

丁乙一个翻身,一把搂董娇入怀。

董娇瞪大了眼晴。

后院,黎花把食料倒进了石槽,鸭和鹅们叫着向这里奔来。

仇耆喊:小师娘,用不用我帮您。

黎花:帮我烧灶做饭吧,咱们淘碎米吃,把筐里的菜也洗出来。

仇耆:嗯,我弄去了。

黎花把剩下的半桶蛤蜊和螺蛳拎了回来。

偏房,丁乙醒来,吃了一惊,望着倚躺他身边的董娇,坐了起来,笑了:我以为是做梦呢。

董娇:你睡得这么短?

丁乙下炕找鞋:习惯了,袜子呢?哦,你帮我洗了脚。

董娇:我不帮你洗,这屋子不能待人。

丁乙不好意思:谢谢你。

董娇:谢谢我?

丁乙找了一双新袜子穿上:让你给我洗脚真不好意思,小仙女不该做这个。

董娇:我们真的这么生分吗?你跟黎花也这么客气?

丁乙:跟她?从没有客气过,过日子嘛,就是饮食男女,该做的就做,该说的也就说了,你不一样。

董娇:哪里不一样。

丁乙:没出阁呢。

董娇:出了阁呢?是不是跟黎花一样。

丁乙:你说呢?

董娇:咱们可以写写字,品品诗,弹一弹不行吗?噫,能不能干活时穿干活的衣衫,干净点,不干活儿时洗一洗身子换一件?

丁乙:行,你说得对。

董娇:什么行?什么对?我看你就是搪塞。

丁乙一本正经:没有,真没有,我是认真的。

董娇:看你那坏样儿,哪里像认真的人。

丁乙一把搂住董娇,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坏就坏到底吧!

董娇大惊,回手在丁乙肩膀上打了一下,欲躲。

丁乙上前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董娇不敢喊,小声央求:哥哥,求你放过我,大白天的成何体统!

丁乙闭上眼,无语的抱着董娇。

董刀儿在家内院不住地张望,徘徊,自言自语:夜入强盗,声言抢人,这是些什么东西!

佣工们惴惴不安。

佣工甲:董坊主,您还得严防死守,不能让歹人得逞啊。

董刀儿小声:我都不敢召回咱家小姐,这日子怎么过?

佣工甲:顺水推舟,把小姐嫁给丁家少坊主吧。

董刀儿:太便宜他了,不行!

佣工甲:那您得拿个主意呀,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让咱家小姐住在别人家呀。

董刀儿急得转圈儿:这不是在想办法嘛,家就这么大地方,来几个人就可以搜个底朝天!这可往哪儿藏呀。

泾水县衙。

恼羞成怒的安生拍公案:好啊你个董刀儿,敢跟我作对,三天过去了,你邈视公堂,咱们得给他继续施压,你们查一查他家有什么罪名?

衙役甲:查他家的税!

安生摇手:用过了,你们能不能搞个新罪名?

衙役甲:借国家法制条律,给成年不嫁女的惩罚例对董家强征重税。

安生奸笑:这倒是个文对题的好主意,就这么办,你们出的主意,你们去办。

衙役甲打了自己一耳光。

书僮窃笑,想躲,安生一把揪住:别躲,你们去帮本官速办!

仪门之外。

衙役甲携带书僮出仪门,上了街,衙役甲接住书僮:别走,咱俩商量一下怎么跟董刀儿张口收重税的事儿?

书僮:那还用商量吗?依朝廷律条,要么交钱,要么交人卖入行院补税!

衙役甲:还是你比我坏,就这么说!

董家纸坊内院。

衙役甲:董刀儿,我们查过县衙人口薄,你家是两口人,是吧?

董刀儿警惕地梗着脖子:是,怎么的!

衙役甲:你女儿董娇多大了?

董刀儿:你问这个干嘛!

衙役甲:你女儿过了婚姻年龄你知道吗?

董刀儿:哼,她定了婚,你少拿这个来讹我!

衙役甲:你女儿呢?

董刀儿:串亲戚去了。

衙役甲:你家亲戚家住哪儿呀?

董刀儿:山外。

衙役甲:山外也得有个地名呀。

董刀儿:说出地名你也去不了。

衙役甲: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能去找。

董刀儿:波斯,你能去得了吗?

衙役甲:波斯?你咋不说是月氏国,爪哇国,篷莱国,高句丽国呢?

董刀儿:你说那么多国名好像你去过似的。

衙役甲:你甭废话,县衙要捉她也得你领着,敢不去,籍家充军!

董刀儿:藉家不就是全家吗?全家就剩我了,充军到哪里?云滇?还是漠北?我去!

衙役甲笑了:你想耍赖?想搪塞?你真以为官府治不了你?我今天把你拘进大牢,你女儿不出半夜就回来要人,你就是我爹,你们爷儿俩能跑哪个?

董刀儿哭了:你们拘我吧,只要放过我女儿。

衙役甲:我也不吓唬你,你女儿还有个好去处,弄不好能让你当国丈,长安充陈后宫,民间选秀,你女儿够格,仪容和行态都够,识文断字更没得说。

董刀儿哭求:我求求你们了,我怕了你们还不行?

衙役甲冷漠:不给你点颜色看,你以为自己是祥云呢,说,你女儿呢!再不肯交出来触犯的可是国法!

书僮暗暗竖大拇指。

衙役甲: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县衙会强掳董娇入宫,你发配充军!

书僮:对,到时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丁家纸房偏房。

黎花掸着衣襟进门:哟,刚才还横眉立目,转脸就如胶似漆了,你们粘在一块儿了?

丁乙急忙松开怀里紧抱的董娇:黎花,过来。

黎花躲闪:别闹,你没听到衙门来人了?暗抢不成,上门来逼迫交人呢。

董娇:我爹呢?他怎么样了?

黎花:董坊主吓哭了,你们没听着呀?也是,真听着,你也得吓哭。

董娇急得晕了头,向外欲走:不行,我得回家!

丁乙上前抱住:不能去,你要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黎花也抱上去:别急,我教仇耆先去问问再说。

董家纸房上房。

仇耆:董坊主,我家小师娘叫我来问衙门相逼的事情,还有,我师娘该怎么办?是回娘家还是留在我师父屋里?

董刀儿:你师娘?哪个是你师娘?

仇耆:您姑娘不是我师娘吗?您要不要她回娘家?

董刀儿:仇耆,你再说一遍,我女儿怎么刚过一天就变成了你师娘?你师父怎么她了?

仇耆:我师娘在我师父屋里过夜,她跟小师娘一样。

董刀儿崩溃:丁乙怎么着我姑娘了?

仇耆:我师父没有咋着她,只是抱着她不舍得让她走。

董刀儿拨身向外走:小免崽子们,反了你们!

董家纸坊偏房。

董刀儿救火一般向屋里闯进,一眼看到董娇坐在炕边垂泪,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丁乙和黎花,一个帮着抹泪,一个搂着相劝。

丁乙看到董刀儿进门,立刻起身,揖礼:董坊主!

董刀儿大怒:你们怎么我姑娘了?!丁乙,你个兔崽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丁乙急躲,董娇上前相拦:爹,您这是要干嘛呀。

董刀儿双手晃着董娇的肩:你为什么哭?丁乙怎么你了?快说!

董娇莫名其妙:他没怎么我呀,他能怎么着我?

董刀儿如释重负:仇耆这个兔崽子,吓唬我呀,我回头再给他算帐,姑娘,刚才衙门来人,还要来抓你,这可怎么办啊。

董娇:抓就抓呗,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董刀儿:你可千万别胡说,这不是闹着玩的,上一回你没死成,爹差点儿让你吓死。

董娇:他们那么逼我们,咱们父女俩真不如一死了之。

董刀儿:姑娘,你被吓糊涂了吧?怎么胡说八道呀?爹不想死,也不能教你去死,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逼死。

内院,几个门徒站在门外听里边的说话声,仇耆的脸上露出兴灾乐祸的笑意。

董刀儿:我是万般无奈才求助你丁乙的,你不兴趁火打劫,讨我姑娘的便宜。

丁乙:我哪儿敢啊,明明是我订亲的娘子,还得跟别人无尽的纠缠,我冤枉啊。

董刀儿:这事儿你得想办法。

黎花:您是董娇的老爹,这事儿怎么成了我男人的事儿了?

董刀儿:这跟你无关,你闭嘴。

黎花:这儿是我的家。

董娇:好了,你们都没吵了,我自己去投案自首。

丁乙:这事儿是我的事儿,我怎么能不管?

董刀儿:咱们官府没亲戚没朋友,你最好找与你相好的汪大人,让他帮你想想办法。

丁乙:也行,我这就去央求汪大人,看他有没有办法吧。

汪伦坐在窗前,听着丁乙说话。

丁乙:汪大人,您看这种事儿,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让那个安生把董姑娘弄到长安吧?

汪伦:他是按礼部例条做事,我也没有办法。

丁乙:我可是和董姑娘定过婚的人呀。

汪伦:定过婚没有婚契,等于没有婚姻,况且也没有实际婚娶,他要抢人,主家也没有办法。

丁乙:那可怎么办呢?

汪伦:惟一办法就是据理争辩。

丁乙:那会有什么结果?

汪伦:只能看安生准与不准?

丁乙:他哪里会准呢?这几天不是抢就是逼,一心想收董姑娘为妾,哪里肯让半步?

汪伦:这可怎么办呢?

丁乙:汪大人,您无论如何也要帮忙在安大人面前说句话。

汪伦:他一心恶意报复,是与你争夺妻妾的人,你觉得他会给我这个在野之人情面吗?

丁乙:这可怎么办啊,安大人真把我丁乙逼到了墙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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