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母亲
我一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和人说起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用笔抒写过她,这并不表示我想选择性地忘记她,相反,说明她才是那个真正沉淀于我心底最深处的人。母亲能识点文断点字,我见过她写的毛笔字,就那么几个,她把家人的名字竖着写在房门上,她自己的名字却没写上,那是一扇杉树质地薄薄的木板门,它隔断着我们睡觉的房间和吃饭的房间,木门上那几个字还是写得挺不错的,看得出来,她有点基本功。
听说母亲是石狗中学毕业的高中生,而父亲只是高小学历,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其实那时候的高中生估计也没有正儿八经学文化知识,运动和劳动才是主旋律。但事实上却是一个学历高一点的女人嫁给了低学历的男人,何况当时父亲的家境可谓一穷二白,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加之母亲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男主外女主内的法则没有其多大的作用。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家庭中,父亲说不上什么话,化肥用哪个牌子的,农药买多少价钱的,犁耙请哪个师傅过来搞,这些大情小事她都要参与干涉,不如意者,就会横家指责和大肆说道,这样的话,家庭纷争便在所难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认为一个没有矛盾和纷争的家庭是不完整的,没有矛盾和纷争,那说明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生活不在一个维度里。
很多人都认为我对母亲的感情没有对父亲那么好,说我对她有偏见,就如母亲对子女也有偏见一样,这其实是一误解。我们都能记起和母亲相关的种种,情感浓浓的,爱意满满的,我也不例外,我上小学的第一篇习作里就有母亲的影子,还记得是写“三八”妇女节,我写的便是母亲,“光辉”的“辉”字不会写,母亲手把手教我了。我上初中的第一封入团申请书是母亲敦促写的,她当时还说了入队入团入党之间的区别和关联。我一次谈对象,带着女朋友逛商场的时候,要求其帮我参考一下,我想给母亲买一双冬天里穿的鞋,大小是38码。很多很多,有些渐渐磨灭了,有些一直都还在。
2003年阴历10月22,我第一次出远门,南下深圳,母亲当时是不太同意,因为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人家都准备回家过年,而我却要孤身往外走。我主意已定,母亲送我到了车站,十月的太阳还有着秋老虎的余威,她帮我提着两大包的衣物,全部是冬天里穿的厚实衣服,她认为深圳的冬天也会和湖南一样寒冷,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想错了,那些她帮我准备的衣服后来一件都没有用上。
还记得当时母亲去车站的售票窗口给我买车票,这应该是母亲第一次买火车票,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弄错了一丁点,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售票员生硬地问:去哪啊?
母亲:去深圳。
售票员:深圳西吧。
母亲可能没有听清楚,更有可能是她不明白深圳西和深圳到底有什么区别(那时从我们那去深圳的列车都是停深圳西站)。
母亲:深圳。
售票员:深圳西。
母亲固执地回答:不是,是去深圳。
售票员很不耐烦了:一样的。
犹豫了半天,母亲问:多少钱?
售票员说了一个数,母亲把钱递了进去,售票员动作很大地把车票和找回的零钱从那个小豁口里扔了出来。
如果是其它时机场合遇到这样的怠慢和粗鲁,母亲肯定会针锋相对的,她会和对方争执个理长理短,但那一回她居然沉默了,没有理论也没有争执,而是忍受着,她是在为我的前程默默忍受着。母亲帮我买上了K9062次列车车票,她还是很焦虑地问周围的人这车能不能到深圳,直到弄清楚了原委才彻底放心。
我当时提出需要一个皮箱装衣服,她很爽快地同意了,告诉我在涟钢大市场有一个专门卖皮箱的店铺,她认识那个老板,价格可以优惠一点,我说可以,便又带我去大市场挑选了个皮箱。我拥有了第一个漂亮的拉杆皮箱,它好比就是我的成人礼物,当时的心情像过年时穿上新衣服一样兴奋激动,拉着它,我没有了离家的伤感和失意,勇敢地走南闯北,开始了人生的一次次旅程。
母亲是勤劳、赤忱、朴实、节俭的,我如她;母亲是狭隘、执拗、自我、封闭的,我亦如她。我还遗传了她的很多毛病,有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有器质性的和功能性的,甚至谈论的表情、说话的语气、走路动作、睡觉的姿势···在一些人的眼中,这都是不太招人待见甚至讨厌的,我招人嫌的模样和母亲如出一辙,这就是遗传规律和血脉特点。她的的确确就是我的母亲,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知道我头顶上旋儿的大小、知道我最隐私处的一处胎记尺寸,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对我的情况知道得比她更多。
母爱的伟大从来不需振臂高挥,不需要歌功颂德,更不计索取回报。我想世间所有母亲对儿子的情感都是雷同的,而儿子对母亲的情感可能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