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熟路

我和一条路的关系很熟，熟得像两个彼此很要好的朋友。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间的来往很多，来往一多，便完全知根知底了。从一个叫洪甘冲的地方出发，经杨柳井、过界头口、到楠树坳，再到大毛坪、石桥边···还有好多不知名的小地名。

其实，根本不需要知道每个地方叫什么，路会像绳子一样，把一个个不相关的地方串起来，顺着路，一直走，其中的某个节点，就是你在生活中可以到达的地方，你相中了那个地方的一个女人，或者你把闺女放到了那个地方一户人家，你找准那个节点就行了。路，让你和社会上其它个体发生了一层层关系，你便不至于那么孤立了。

一年年，我在熟路上走来走去。每一回，大都是从辰时开始，到午时的光景，就到桐梓山了，只要自己的脚力靠得住，路是不会耽误一分一秒的。桐梓山，那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成了我一次次行程的终点。人生的行程有很多趟，每一次都可以找出一个理由的，为谋一种生活、为看一处风景、为还一次情、为赴一个约，为了一桩愿。而我的那一次次行程，就是亲情的维系。亲情的力量在所有出发的理由中，算是最充足的了。

和一条路熟到一定程度，关于路的一些事情，就会知道太多太多了。在路上走时，擦肩而过的那些人，我知道哪个男人和哪个女人是一家子。迎面跑过来的一条狗，不论是黄的还是黑的，知道哪条狗会咬人，哪条狗只是光会叫的假把式。还有路旁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田土，更会知道哪块适合种玉米，哪块适合种高粱。甚至闭着眼睛，把双脚交给熟路，都知道路上哪个位置有一道水沟，哪个位置有一眼干塘。而熟路呢，它的感觉是很灵的，肯定也知道我的很多事情，胖瘦、高矮、轻重，散发出的气味，还包括背上袋子里装的东西，脚底下鞋子的纹路，它还知道我会在哪一段走快一点，哪一段走慢一点，在哪个地方吐一口，哪个地方尿一泡，它已经习惯我的所作所为了。

在熟路上，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这个问题始终百思不得其解。那年，我挑着一双小猪崽走在路上，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重吧，或者更重。我挑着它们，跟在外公的后面，一直走啊一直走，都不用换肩。外公说歇一歇吧。我说，再走走，前面有一个茶亭，去那喝口茶水。我果然坚持到了那个有茶亭的地方。喝了凉茶后，我的力量恢复如初，又一往无前地朝前走了，仿佛肩上负的不是一份重量，而是一种动力。奔向一个新目的地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我对熟路上发生过的事情，遇见过的人，一直记得很深。印象都像刻进记忆里去了。有年冬天，我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是不同一般的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军装，和路旁刚长出的麦苗一个颜色，很新很嫩很招人喜欢。以前，我从没有在熟路上见过这两人，他们肯定不是经常走这条路的。我开始胡思乱想。很肯定的是，我出生以来都没有为陌生人胡思乱想过。他们从哪来要到哪去，是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或者只是经过而已，他们是恋人还是夫妻。那是在熟路上，我唯一一次有过这么多的疑问。后来，不论我再怎么走，都没有遇到过那两个人。我想军人嘛，他们是有自己的阵地和战场的，不会在我很熟的一条路上频繁出现。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就是带着自己的女人从熟路上走过，最好是像那对男女走路的模样。我只是想让熟路见证一下我人生的最大选择。那样的话，熟路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我的幸福之路。